2019年7月17日 星期三

一起學非暴力溝通(二):暴力與傷害



在上一集裡我試著以自己的閱讀跟經驗,整理了「暴力」為什麼這麼難根除的說明,也試著指出「暴力與非暴力」語言的輪廓。接著今天想多談談「暴力的語言」到底有哪些,他們會造成那些傷害,以及延伸閱讀會是什麼。

在社區大學的課程裡,我喜歡先問問大家覺得「什麼是暴力的語言?」

也想邀請閱讀這篇文章的你,試著花三十秒,想一下,試著寫下你認為的暴力的語言。

這是某一堂社區大學的課程裡,跟同學們一起整理羅列的「我們認為的暴力的語言」大概的樣子,因為只是某一堂課的內容,所以不是完整的,也歡迎你幫助我們補充你想到的沒在上面的類別,然後如果你眼尖,會發現我們有的類別寫了兩次(哈)。



透過這張圖,不難發現我們所使用的「語言」可以有許多複雜層次的暴力,包含從很個人面向的「命令」、「指控」、「恐嚇」、「批評」、「指責」,到很集體的「網路霸凌」(圖上沒有)、「禮教」、跟「責怪性侵受害者自己不穿多一點」。

通常當我們提到「語言暴力」,最容易聯想到的的樣態,會落在「個人」、「外顯」的這個象限裡。那是因為我們時常將自己的語言,放在「個人」的層次裡面來構思,卻很少發現「你一言我一語的語言裡」可能造成的各種集體效應。例如《鄉民公審》一書中指出的各種網路霸凌事件,雖然只是你一言我一語,自認為站在正義一方的人,卻導致網路那端朋友間開個玩笑的人丟了工作、想自殺、必須抹除所有網路上的足跡、請網路公司幫忙掃除自己的負面訊息以便以後還能有工作,或如《漢娜的遺言》這本小說中所提到的,青少年之間的以訛傳訛,無傷大雅的開玩笑跟過度推論的滾雪球,於是最後導致了漢娜的死,或如《沉默:台灣某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一樣,在當年的情境裡,那些老師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誤判「他們只是玩一玩(在住宿時間有些性互動)」有什麼大不了,但在多數的老師都這麼想的時候,這個性侵的受害者,就必須獨自背負許多的不舒服,而且被侵害的這件事就消失了,被老師定義的「玩一玩」所取代了。

那,我不要跟我不喜歡的人說話,都不看他不甩他總可以了吧?我總有自己的自由吧?

恩,你確實有自己的自由,可以選擇跟誰跟不跟誰互動,但當我們跟別人互動的基準建立在「你必須依照我期待的樣子行動」否則我就不理你的時候,這其實也是另外一種暴力的樣態。最近很火紅的、國內出版的《情緒勒索》,其實也是這種概念,你需要滿足我的情緒,否則我就OOOOOO,或是國外出版的翻譯作品《冷暴力》,透過長期的特定形式的互動,你一不遵照我的意思,我就宣布終止關係或不要這個關係,或是透過某種關係的斷裂,看起來沒什麼問題的語言剝奪、否認你的經驗,讓你無法自我認同,總是懷疑自己的決定,然後可以繼續批評你不夠自信、給人添麻煩、如果沒有他真的不行、你就是太依賴。

當我們試圖透過語言,來否認、不予承認、批評、詮釋等等等等等等,但就是不去看著對方的經驗,不試圖靠近跟理解對方,或是不試圖透過語言靠近跟理解自己的時候,這個時候,你就正使用著「暴力的語言」。


等等,你這樣說不太對吧?又不是什麼情況都可以停下來了解對方的經驗,我是專家的時候我為什麼不能判斷、批評、評價呢?

過去,我們十分仰賴專業人員提供我們各種專業的見解,我們通常只想要答案,因為跨越專業的門檻實在太高,我們不見得有能力這麼做。但是,到了現在,跨越專業門檻的方式有許多,包含網路上的各種第一手資訊、病友經驗分享、不同醫師的網路投書,病人也可以用腳投票,看不同的醫師獲取不同的資訊,我們的資訊來源變得豐富而多樣。這種時候,我們看醫師時,可能就不再希望「你只告訴我我的腫瘤要割掉」,我希望你能多說一點,你的經驗、你的判斷、你讀的資料,這些能幫助身為一個病人的我,能有更多資訊來判斷,跟我的經驗吻合多少。所以目前,醫療系統也正在協助醫師進行更多的醫病溝通訓練,當病人把自己完整交給醫師時,自然希望醫師「保證」所有事,但醫師是人不是神,我說說我的經驗跟推測判斷,你也說說你的經驗,我們來談談怎麼做決策可能最符合你的需要,然後才能兩方相安無事,而不是病人怨聲載道告醫師,醫師勞心勞力,最後不如歸去五大皆空。

我們的環境中有太多的暴力語言存在,所以我們要不是很難指認,就會是很難感覺這一切有什麼問題。試著這麼想像一下,今天有一個小孩,家人在自己家裡開的小攤販賺錢,看著大人東忙西忙,有時候就會想趁著大人不在的時候摸摸大人用的工具,跟著一起做什麼,結果大人可能會因為火爐或是熱湯很危險,因此喝斥小朋友「啊你賣來亂拉!你真的很會亂耶」、「沒辦法幫忙還來亂,你管好自己就好了拉」,這個時候,這個版本的語言,日積月累,孩子就會因此學會了「我是很會亂的」、「我就是沒辦法幫上忙的」、「我的能力只能管好自己」。但,試著想像一下同一個情景,假使這個大人有一點敏感度,知道不要以暴力的語言來說話,他可能會試著問「啊你是想做什麼啊?」、「你是想幫忙是嗎?」、「你是不是很想參與大家在做的事」?這個時候,這個孩子的自我認同就會完全不一樣,比起前面的負向自我認同,他會學會的是「我是能一起做點事的」、「我是想幫忙的」、「我很想參與大家」。前者讓孩子退回自己的世界裡且認為自己是沒有能力的,後者則允許孩子參與世界並擁有比較健康的自我認同。

評價、論斷別人的經驗,並替換成自己的評價,日積月累,產生就是自我肯定的耗損。

你不是惡意,他也可能不是惡意,大家都不是惡意,但默默地聽著、默默地收著這番話的那個人、那個孩子、那個曾經是孩子現在還沒長大的人,就會默默地記得這一切,然後用這一切來評斷自己,他確實用了你的評語來看世界,然後,他也從此失落了自己的語言,失去表達自己現在的經驗、情緒、感受的能力,因此離自己越來越遠,不管好、不管不好,都不太清楚自己的狀態,變成一個萎縮而耗損的空殼,重複著別人所說的話,對自己,也對別人。

為了停止這樣的世界,停止這樣的社會複製,我們需要對自己的語言更敏感。

停止,讓你的語言開始能「靠近自己經驗」或「靠近他人經驗」。

你會經歷一段很長時間「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麼」,然後覺得說話很艱難,但,你會慢慢地能找到自己的聲音,也慢慢地可以看到別人的經驗,這個時候,我們會感覺到很平靜而快樂,因為我們不再是有許多倫理、道德、教條、批判,而只是回到兩個人,兩個在歷史文化時空脈絡下有許多故事的兩個人,你跟我說說你的故事,我也跟你說說我的故事,我跟你說說我怎麼看世界,你也跟我說說你看到的世界是怎樣。

然後我們將各自的位置安定好,再一起決定我們想做什麼。






延伸閱讀:


《鄉民公審》,強‧朗森,商業週刊。

《漢娜的遺言》,傑依‧艾夏,春天出版社。

《沉默:台灣某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陳昭如,我們出版。

《情緒勒索》,周慕姿,寶瓶文化。

《冷暴力》,瑪莉法蘭絲‧伊里戈揚,商周出版。


※今天依然是長文,感謝有看完的朋友們Q____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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