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19日 星期五

一起學非暴力溝通(十):工具與我


前一篇提到不再成為家族大樹上的一片葉子,放下過多的身分與框架,回到個人,好接回那些被丟進地下室的自己,以及別人,好讓我們能擁有一個真實、多元、安穩而民主的社會。但這件事其實從來都沒有那麼容易,特別在我們是受到儒家文化薰陶甚深的華人社會的情況下,我們的心中擁有許多「大於自己的存在」,可能包含:家人、家庭、家族、宗族、文化、國家情感等等,而我們願意為了守護這些付出自己的許許多多,並將這許多沉沉地擔子背負在自己的肩膀上,都不僅僅是為了自己,還為了自己以外的許許多多。

在這裡,我沒有意圖想請你放下那許許多多沉重的擔子。

我想邀請的是,希望讀著這篇文章的你能看到在這許多沉重的擔子底下,有一個一直很努力、很用力地符合著這許多被教導的框架,也將這些框架視為自己的信條的你,想邀請你找到一個地方,讓這些沉沉地擔子可以暫時不全部壓在自己身上,能給自己一個呼吸的空間,問問自己「有沒有什麼事,是我一直想做,但因為這些框框一直被我丟進地下室的事呢?」

很多,很多喔,多到會感覺到讓自己假使認真想會感覺到窒息的程度。

因為我們已經長大了,是一個社會人,是一個負責任的人,我們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腳色,不管有多麼不舒服,我們必須堅守岡位,必須成為那個「好用的工具」,不然我們會失去我們身為一個「社會人」所擁有的一切。所以我們必須放棄自己的情緒,因為很多時候你的情緒一點都不重要,你不能把你的情緒表露出來,那會讓你看起來很不專業,我們必須放棄自己的「私人事務」,不管家庭裡發生了什麼事,私人生活發生了什麼事,你必須找到一個好的方法,讓這些事「停留在他們該停留的空間跟時間裡」,不能溢出,最好是永遠丟進地下室,好在工作的時間裡,能扮演好一個「稱職的好工具」。我必須放棄自己想做的事,看到自己的責任,好將該賺的錢帶回家、分配好的家務完成、順利地讓一切能好好進展,這就是我們的責任。

我一直認真地這麼想著,直到有一天,發現自己把自己當成一個「良好的工具」。

不管你愛,不管你不愛,工具就是一直可以這麼使用著,直到他故障。工具不會鬧脾氣,不會爭取什麼,沒有什麼複雜的人際關係,只想知道事情怎麼做,跟怎麼把事情做好,希望事情一切順利,我怎麼想一點也不重要。

總是能很理性地、稱職地扮演好某些「好工具」、「某身分的好人」的時候,你也可能正在讓自己變成一個「離開自己的」、「很好的工具」。

要能當好工具的基本條件,通常就是必須對自己殘酷的那些條件。最少的休息,最少的睡眠,最隨傳隨到,最便宜、最不會抱怨、最不需要保障、最犧牲自己的家庭時間、最犧牲生活、沒有不必要的情緒、可以持續很久的工作、不太需要休息等等。而這一切,其實通常也是讓一個人遠離自己的那些條件,令人感到哀傷的,把自己當作一個「非人的工具」的起點。

為了成為「有競爭力的好工具」好活下去,我們放棄成為一個人。

把不必要的情緒丟進地下室,接著做下一件事,把身體不舒服需要休息丟進地下室,硬是勉強自己上工,把需要放假喘息丟進地下室,想著再堅持一下就好了,把對主管跟同事的不滿丟進地下室,想著不要把事情鬧大就好,把各種吃虧被凹丟進地下室,想著吃虧就是占便宜,我們都是共體時艱,想著體貼別人、照顧別人的需要,把自己的需要都丟進地下室,好維持自己能繼續吃那一口飯。

食不下嚥,味如嚼蠟。

然後,懨懨地一步一步對生活與生命喪失熱情,卻忘了看看自己的地下室。

「不當個工具」像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跟「不當某個腳色:好女兒、好兒子、好媳婦、好丈夫、好女婿、好爸爸、好媽媽」一樣恐怖。感覺從組成社會的這張巨大的網上斷裂墜落,不知道自己會墜落去哪裡,感覺非常恐怖,所以為了迴避這種恐怖,我們只能死死地卡在這上面,用盡全力,不管這個框框卡得我們有多痛,我們只能選擇擁抱這個框框,好讓自己能感覺不是溢出常軌的。

當我們把自己當成一個良好的工具,並努力砥礪自己成為一個好工具的各種條件。我們自然會看別的人不順眼,特別是當他們沒有把自己當成工具的時候,我們自然會特別憤怒。「我都沒有辦法好好當一個人了,只能當一個好工具了,你連好工具都不是,你憑什麼當一個人?」

這樣的怒吼,會在心中反覆湧現,一種爆裂的憤怒很容易化作攻擊暴力的語言。

沒有人能幫你決定,什麼時候你該放棄不再當個工具。

也沒有人能告訴你,不當個好工具你的人生就會就此安穩,一帆風順。

但我從自己的經驗知道,我們必須不把自己當成一個好工具,才能不要求別人是個好工具,只有我不把自己當個好工具,也不把你當成一個好工具,我們才能回到「你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我們是兩個有故事的人,我們來交流彼此的經驗,這樣的對話可能才能展開。


試著想想這個問題:

除了好工具以外,我還喜歡什麼、有興趣什麼、開心或投入什麼?

我有多少時間把自己當成一個好工具?

我是不是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自己有什麼期待、渴望、盼望或高興的事了呢?

你不一定非得當個工具,這不是那樣的時代,你不必只能當個工具,你不必遠離自己。

你可以當你自己,不是某些腳色、某些身分,而是某些經驗,某些故事,當你能當你自己,你也能允許你身邊的人當他們自己,我們都可以不是工具,我們都可以只是自己。

一起學非暴力溝通(九):責任身分個人



講完前面的「暴力如何產生」,「暴力跟同理的一體兩面」,接下來會時常浮現的便是一個非常困難卻非常重要的文化衝突了,也就是「從責任、身分,到個人」的部分。

華人被培養成長的脈絡,是一個以身分為基礎、得體且合於身分的行動為標準,好用來互相評價、互動、維持龐大的社會關係卻不至於讓這一切太過複雜的方式。為了維持這一個龐大的社會、宗族、組織系統能順利運作,我們將一切切分為許多小的身分,並依照華人心理學中所稱的「父子軸」來編排人們的大小順位,父子軸的特色便是「你可以把家族中的所有人排列成從最高位到最低位的一列」,包含輩分、長幼、內外、嫡庶等等,內建了一套完整而密不可破的系統,用來讓大家行禮如儀。

當我以合於某個身分的樣子跟你互動時,我不需要擔心我會突然被吃一頓排頭。

同時,以家族為單位地累積資本、財富、聲望等等,並由父子軸的最高位擁有最大的權力能進行資源的分配,如果對這個部分有興趣,可以參見台大心理系黃光國教授一系列關於「華人」、「資源分配」的研究。

過去的時代確實搭配許多舊的制度,用以將整株家族大樹上的所有人綁在一塊,並且搭配株連九族、家族門第等等的作法,讓家族妥善管控自己的內部成員,以謀求最大的官宦或財富勢力。然而,時至今日,二十一世紀,這種以株連九族、家族門第的法規已經不再存在,謀求工作或收入,也已經不再必然相關,個人能有機會不再是家族大樹上的一片葉子,而能有機會成為他自己,利用各種制度、技術、工具來謀求個人的發展與自我實現。

正如《就算十年後世界崩壞了,你還能生存下去》一書中所指出的,這是一個從垂直關係,轉為平行關係為主的時代。以往可能是透過各種垂直的關係獲得資源、資訊,並報以我們的忠誠、偶爾的吃虧、尊重上位者的安排做為互動的規則,然而,新的時代變遷挑戰越來越大,單一中心決策的風險也越來越高,相對於依賴單一核心,轉為平行多點的互動交流,自己產出資源、資訊,與別人交換資源、資訊則變得更重要,溝通的能力與技術也變得更加重要,更能幫助自己在這樣的時代中順利存活。

然而,這樣的時代也同步帶來了巨大的祝福與隱憂。

正如《謝謝你遲到了》一書中指出的,有許多過去由個人難以做到的事,透過現在的科技媒體技術,都可以得到快速的影響力擴張,因此,不論你要如沈芯菱一般以個人的力量就能影響跟造福周邊的人,或是要如恐怖分子發布恐怖訊息、製作誘人自殺的遊戲、或是鍵盤網路霸凌沒見過的人,這些都變得唾手可得。

為善,為惡,變得越來越一念之間。

我們越來越困難將每個人塞進某些責任、身分,那種不吻合的框框裡,也越來越困難全方位的掌控一個人,跟他所獲得的資訊,正如孩子可能會透過youtube看到恐怖版的佩佩豬那樣,或是以為沒問題的人其實正默默地承受網路霸凌。我們越來越想控制,卻越來越困難控制。

北風與太陽。

回到自己的身上,如果意圖是控制,無孔不入的控制,我是否真的會束手就擒?還是我會用盡一切可能的方法,甚至不惜以死明志,來展現自己究竟在乎什麼?如果我每天都必須面對各種對我不友善、不理解、而讓我必須隱藏、必須勉強、必須非常用力才能符合的某種「正常人規範」,那麼,如果我有一天無法堅持了,結果可能是什麼?

北風與太陽。

沒有人願意被控制,被各種隱而未顯的譏諷,被霸凌,被強硬放入某些完全不符合的框框裡,或是把自己硬生生塞進去以後,再把塞不進去的那部份自己丟進地下室,假裝自己不認識他。

我們究竟在培福,或是育惡?

是時候放下我們一直以來的傳統腳色,好好地接回每一個人,包含你自己,讓我們平等、有尊嚴地對待彼此,不用把任何一部分的自己塞進地下室,更多的友善、更多的接納、更大的網,當每個人都有尊嚴,沒有人會想蓄意為惡。

張開一張更強韌的網,或是期待功能更強大的控制。一線之隔。





延伸閱讀:


《就算十年後世界崩壞了,你還能生存下去》,山口揚平,時報出版。


《謝謝你遲到了》,湯瑪斯‧佛里曼,天下文化。

2019年7月17日 星期三

一起學非暴力溝通(八):同理與暴力


前一篇提到「暴力與合作」,以及暴力是防止自己繼續被過分利用的必要手段,以及暴力後的寬恕也是重要的,那是誘使他人與之合作的方式,因為我們唯有彼此合作,才能共同謀求最佳利益,以及唯有都具備有這樣概念的團體,才能成為一個能共同抵擋外在勢力侵略的團體。全文請見:https://reurl.cc/Ka5Oq

今天,想更進一步地整理書中提到的,「同理」與「暴力」的一體兩面。

從《惡人:普通人為何會變成惡魔》這本非常經典,也非常精彩的書裡,可以看到作者訪談了許多二次世界大戰的日本老兵,並且試圖思考眼前和藹的老兵們是如何能成為殘暴的殺戮機器,做下那麼多泯滅人性的事情,又是什麼讓他們必須說出這些暴虐的故事,不在乎同袍或社會會如何詆毀他們的。

這本書非常精采,有許多對於文學呈現暴力可能造成的影響,有許多深切誠懇的反思,看起來非常引人入勝,讓人有很多體悟。此外,他也透過反思軍隊如何打造「去人性化的殺戮武器(軍人)」整理出「製造同理」跟「製造暴力」手段的一體兩面。

他提出了十點,能造成暴力或同理的概念:(from pp.145-152)

(一)當受害者是匿名時,旁觀者會更消極無為而加害者會更殘忍。相反地,當受害者的身分是可被認出時,它會抑制侵略性和促進利他主義。

(二)把受害者看成「他群」的一員會減低我們幫助他們的意願,相反地,把受害者看成「我群」的一員,會增加我們的幫助意願。

(三)資訊的稀少(例如有書報審查制度或委婉語作祟時)會讓旁觀者更容易忽略或支持兇殘,資訊的充足則有相反效果。

(四)缺乏明顯的異議(dissent)會促進反社會行為的盲從,相反地,存在明顯的異議會促進對反社會行為的不遜(defection)。

(五)當受害者是位於遠處,當干涉看來所費不貲和情勢混沌不明時,我們傾向於不幫助;相反地,當受害者是我們搆得到,而「花費不太昂貴和情勢高度緊急」之時,我們傾向於幫助。

(六)如果兇殘是一種如沃勒所謂的「層層升高的涉入」,那幫助別人的行為一樣是如此。

(七)施救者就像加害者一樣,常常會把自己的行為形容為身不由己:我沒得選擇。兩者的不同在於「命令」的來源不同。有理由推測,很多加害者都是受到外部壓力和內部人格模型驅使,反觀許多施救者卻是受到內部壓力和內部人格驅使。

(八)認知失調的壓力固然會讓我們更容易鄙夷那些被我們傷害的人,但他同樣讓我們更容易對那些被我們幫助的人產生正面情緒。

(九)去個體化(deindividuation)除了可以助長侵略性,還可以助長仁慈。(註記:例如,無名氏的施食、造橋鋪路、或是待用餐點的概念)。

(十)就像「兇殘」需要訓練,需要在早期教育下功夫,利他主義亦復如是。一個又一個研究顯示,父母影響力對促進利他行為和抑制侵略性具有關鍵作用。

對上述大部分過程而言,說故事(storytelling)攸關緊要,也就是說,故事可以影響我們對誰是「我群」一份子的認定,影響我們怎樣詮釋四周人的行為反應。...每每有一種強大的結構性力量驅使我們去非人道對待他人,就會有一種同樣強大的結構性力量為我們可用於促進利他社會的行為(p.152)。

仇恨,或友善的種子會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種下,當我們發現自己很想使用暴力、很難與對方好好溝通的時候,或許可以回過頭來看看這十個句子,是否我們已經在某個點預設了對方「與我不同」、「我在早年曾反覆被教育不可以跟OOO人相處」、「OO是壞人」這些點,會讓我們很困難能跟彼此好好互動。

打開經驗的練習,需要一點覺察,在開始說話之前,聽聽自己的心。

是否,有什麼部分會阻礙了我,把對方當作一個「跟我一樣的人」?我們是否真的有那麼不一樣,我真的是善的、而對方真的是惡的?或我真的有那麼邪惡,但只有對方是有權又善良的人?

非暴力溝通的練習,需要一點準備,在開口之前。

「人既不完全是天使,也不完全是惡魔。是脈絡和制度性脈絡決定他們會不會更願意利用互惠及信任彼此」(伊利諾‧歐姆斯壯,獲得諾貝爾獎得獎訪談時的發言。pp.147)

試著告訴自己「我相信對方是一個跟我一樣,有情感、有需要、有故事的人」。

然後,在這些句子來回的過程間,靠近對方、也靠近自己的故事。

讓語言成為連結、促進合作的絲線,而不是區隔你我、侵略反制的利刃。





延伸閱讀:

《惡人:普通人為何變成惡魔》,詹姆士‧道斯,立緒出版。

提供種種方法協助我們培養並抵抗負面社會影響,和建立道德責任感能力的網站:www.lucifereffect.com

一起學非暴力溝通(七):暴力與合作


暴力的積極性究竟是什麼?究竟是為什麼,我們無法、也不應該拋棄暴力?而僅能對暴力加以「限制」?限制暴力,我們到底想去哪裡?

如果你看過關鍵評論網的「你玩了《信任的演化》嗎?模仿貓與信任的故事」這篇文章的話,這篇文章說了《合作的競化》一半的故事。這個故事的基本款是這樣的,一個大家很耳熟能詳的「賽局理論」的故事,或稱為「囚徒困境」的故事,兩個犯人被關了,分別審問,你們如果都背叛,兩個人都會被關5年,如果兩個人都合作不咬出對方,就不用被關,如果一個人背叛,一個人沒有,那沒有背叛的那個人會被關比較久。這樣的一個難題,用來考驗人究竟在某個時間點是否會想「合作」。

當你想跟對方合作,但不確定對方會不會跟你合作時,對背叛有暴力的預期能讓你們維持恐怖平衡。舉例來說,「你沒有合作,外面有黑手黨老大會把你做掉,你懂了吧」的這種,會讓某一方、或兩方,迫於可預期背叛會引來的暴力,而被迫產生合作。書中引了世界大戰兩軍交戰之處,雙方都有某種「默契」,會蓄意打不中敵方的陣地,但每隔一陣子就會開火示警,讓對方知道「我不是沒有能力發動具有傷害性的攻擊」,然後對方也這麼做,於是雙方的軍隊都能在自己的壕溝跟陣地裡面休養生息,甚至在戰場上散步,因為沒有人想看到更大規模的攻擊跟彼此的傷亡。

擁有強力攻擊跟傷害的能力,是迫使對方「必須合作」否則不好過的有效途徑。

這是為什麼在電腦程式設計的賽局競賽裡面,「以牙還牙」這個程式能脫穎而出的理由,也就是「當對方背叛」自己也會跟著背叛,以避免被利用。像是《信任的演化》那個小遊戲裡面紅嬰仔這個腳色幾乎無法倖存到最後,會是第一個滅絕的理由,當他沒有能力展開反擊,對方自然也就會知道「我可以一直利用你來謀取自己利益的最大化」,因此,惡意的程式便會一直背叛,已取得較好的成果。

擁有能傷害、背叛對方的能力,然後,在對方背叛以後,使用一次,便繼續合作。

這樣的程式,在兩次的賽局競賽裡不論參賽的程式多精巧,卻展現了最強韌的生存力量,跟獲得最高積分。為什麼這樣的程式能獲得最好的積分,能脫穎而出呢?程式的比賽方分析了許多程式,發現了一些原則,包含:善意程式,不做第一個背叛的程式,因為第一個背叛的程式往往會招來更多的背叛,導致積分很難提升,因此最後前十名的程式,有八名都是善意程式,非善意地程式都很難獲得高分。以牙還牙,當對方跟自己合作,自己就跟對方合作,當對方不跟自己合作,就必須展現能報復的能力,讓對方知道無法透過利用自己獲益。透過上面兩點達成一個主要的目標,「它誘使對方跟他合作」,因為,在這樣的賽局裡面,唯有合作能夠達成最高的分數,不論是彼此一直背叛,或是為了一次背叛懲罰對方到天荒地老,都無法幫助這個程式達到最好的積分。

擁有只背叛一次的能力。聽起來很難吧?

「以牙還牙以穩健之姿獲得成功,是因為它是善良的、可激怒的、寬容的和明確清晰的。它的善良意旨它從未第一個背叛,這個特性讓它避免捲入不必要的麻煩。這種策略會勇於報復,足以嚇阻對方,偶爾背叛之後不敢再繼續下去。它的寬容有助於恢復相互合作。而它的清晰度使得對方可以輕易辨認其行為模式;並且一旦辨認出來,對方便可以輕易看出和以牙還牙策略交手時,合作才是上策。(p.216)」

「如果一個善良的策略,如以牙還牙,最後幾乎被每一個人所採納,那麼採用者就能慷慨對待每一個人。事實上,採用善良規則的人口能夠自我保護免於單一個體的入侵,同樣也能保護自己免受任何其他策略的群集侵襲。(p.217)」

我們多半不是不知道如何發動攻擊、就是發動無效的攻擊、或是陷入彼此瘋狂攻擊卻沒有人能一起合作的困境。其實我們想要的可能是能友善地,彼此合作的環境,使用暴力跟攻擊,是否是一種「呼求合作」的可能性呢?那麼,我們所發動的攻擊是否有效,是曖昧看不出來對方也不在乎的嗎?因此我們持續一直報復,希望讓對方看懂我們的憤怒嗎?發動了成功的報復以後,我們能記得原諒嗎?好引導對方跟自己合作呢?我們是否有別的方式呼求對方跟自己合作呢?

其實有些程式,比起「以牙還牙」效果更好,但沒有被所有的程式設計參賽者發現。

例如:一牙還二牙,當對方前兩次都背叛,才發動背叛,這種寬容的程式,會在程式設計的小村莊裡面,能夠擴散,穩定地累積分數,並誘使周邊的程式跟他們合作,能一起獲得較高的分數。

暴力的積極性究竟是什麼?究竟是為什麼,我們無法、也不應該拋棄暴力?而僅能對暴力加以「限制」?限制暴力,我們到底想去哪裡?

看著這篇文章的你,經過這篇文章、這個遊戲、這本精彩的好書之後,對「暴力」有什麼想法呢?如何看待「暴力需要被限制」這件事呢?跟我們究竟想去哪裡呢?希望透過這篇文章,你也有靠近你自己心裡的答案一些。






延伸閱讀:


《信任的演化》,Nick Case創作,吳桐、唐鳳譯,2017年7月。
《合作的競化》,Robert Axelrod,大塊文化。

一起學非暴力溝通(六):真誠與自厭


學習非暴力溝通的過程間,會反覆地出現一件事「自我厭惡」,我自己學習的過程間,大概有超過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在學習對抗「自我厭惡」。

怎麼會發生這件事呢?學習非暴力溝通不就是減少暴力而已嗎?也讓我們能指認別人可能很暴力,就是讓世界可以更美好阿,妳不是這樣說嗎?更多元、多樣化、民主化?為什麼會變得自我厭惡?

學習非暴力溝通的過程間,會反覆地意識到「原來這是暴力」、「天啊,原來我以前這麼暴力」、「我是否過去傷害到了別人?」、「喔我該怎麼辦?」、「我來得及跟對方修復嗎?」、「他是不是因為這樣不理我的?」、「我應該怎麼跟他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用非暴力溝通?」,「怎麼學了這個反而不會講話了?」的。

會有很多類似這樣的想法,會在各種夜深人靜的時候衝出來。

身為一個一路走來很努力,想用盡全力當個好人的人來說,這些想法不啻是許多熱辣辣的巴掌,只是是過去的自己刮的。過去的自己「有多認真」,要學非暴力溝通的這個自己就會「有多被刮」,學這個太難熬了,每天都要發現自己過去有多糟,還要能原諒自己,然後繼續堅定信念,試著對自己溫柔、也對別人溫柔,這實在很要求心理強度。

往好處想是,假使你是個真誠的人,願意試著對自己跟對別人誠實,那麼你有很高的機率能學會,如果搭配著身旁的一些善意支持,你能成為一起協助社會更美好的一份子。所以前面反覆地提到社群、提到支持的團體,理由就在這裡。

社群,是我們抵擋情緒風浪的游泳圈,能幫助你有多一點機會度過它。


軌跡與自厭

在學習非暴力溝通的時候,第一個會學習到的就是暴力的語言,也就是具有「評價性」與「詮釋性」的語言。

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論你是否是被完整妥善地好好對待的,你一定會收到許許多多的價值觀,用來協助跟形塑你對於「好/壞」、「善/惡」、「正義/不正義」、「合理/不合理」的標準跟評價。也因此,這把評價的尺,我們一直妥善地、好好地珍藏著,用以評量自己每天的日常所為,是否有逾越合理的範圍,還是我們已經用盡全力盡可能地在「善的」、「好的」、「合理的」、與「正義的」的行事作風裡了。

因為我們已經用盡全力在遵守著這樣的規範,所以當你看到別人沒有好好地遵守著這些規範的時候,你很自然地會警鈴大作,依照你內心的那把尺,是可以睜一眼閉一眼的無人區行人闖紅燈,還是人人都應該糾正的,會傷害到別人的某種不該做的事。

所以我們有許多的評價,我們認為自己是道德且正直的人。

我花了許多時間,才學習到這一課,也就是,很多時候不見得是我的道德與正義錯了,而是我沒有理解到我們每個人擁有非常歧異的資源,許多我可能能做的選擇,對方不見得能選,如果我將我的判斷先端出來,我可能就無法聽到對方更多更深刻的故事。我很喜歡一個影片(連結在下方),影片的名稱是《想要幫助人嗎?閉上嘴,然後聽吧》,裡面描述了一個第一世界國家試圖前往第三世界國家幫助窮困的人,結果發現當地狀況明明很好,為什麼沒有人勞動去種植需要的東西呢?這樣可以好轉很多事阿?

結果,事實證明,有很多時候我們以為的困難、跟我們貼的標籤,都不是真正的解答。

想要真正地幫助一個人,我們需要花很多的力氣,忘記幫助這件事,也忘記評價這件事,讓我們自己減少貼彼此標籤,然後,我們才能停留在彼此的經驗裡,理解對方的經驗、對方的能與不能、對方的困境、對方的苦惱,然後,我們才能試著找出「以他的資源、他的困境、他能做的事」,而不是「我的資源、他的困境、我會做的事」。

領悟到這件事的時候,會很不舒服。發現不想壓迫別人的自己壓迫了別人,違反了自己內心的價值觀,感覺慚愧與羞愧,感覺自己噁心或不夠正直。

你是正常的,你有這一切的感覺也都是正常的,這證明了你有多努力想往好的地方去。你一直都很努力,也試著很真誠地生活,也很真誠地面對自己的感受,所以你才會有這些感覺,你沒有問題,沒事的,我也犯過這些錯,我很多時候也還沒有辦法原諒自己,但一切都會過的,你不必是個完美沒有犯過錯的人才能活,你可以犯過許許多多的錯誤,然後總是試圖往內心深處真誠地地方前進就好。

你有多真誠,你可能就會經歷多大的自我厭惡與反挫。

那是為什麼學習非暴力溝通這麼困難,也這麼難以專心一致好好學習的理由。但,我想說的是,你會沒事的,一切都會一點點一點點地好起來的,這些強烈的情緒也不會總是那麼強烈,他們會一點點一點點地過去,直到有一天能坦然地跟自己說「我確實做過一些我自己也無法認同的事,但我現在不會了」,然後這一切能讓我們變成更圓融、更慈悲的人。

學會不評價別人、也不評價自己。我們都是脆弱而堅韌,充滿故事的人而已。



延伸閱讀:
TED影片《想要幫助人嗎?閉上嘴,然後聽吧。》https://reurl.cc/VdLAQ

一起學非暴力溝通(五):從拒絕找社群


怎麼非暴力溝通講了這麼久,到現在還在討論「暴力」跟「暴力的溝通」呢?老實說,那是因為這是我自己學習的脈絡,我自己剛開始學習非暴力溝通的時候時常很疑惑「非暴力溝通」跟「暴力溝通」到底有什麼不一樣?「非暴力溝通」的用語跟一般時間諮商教我們的對話跟溝通技術,到底哪裡有什麼不一樣?為什麼在學習諮商的過程間很少有人提到什麼「非暴力溝通」?「非暴力溝通」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漸漸地學習這個領域的知識以後,漸漸地理解「非暴力溝通」是一種「幫助打開經驗」的對話方式,在諮商訓練的過程裡,我們也學習許多「幫助打開經驗」的對話模式,但是非暴力溝通有一個我認為比較特殊的內容,也就是強調「權力」的部分,語言如何成為一種剝奪他人權力、讓他人消失自我肯定的能力、甚至是任意剪裁對方的經驗的工具,這個面向在我自己的學習經驗裡面,諮商也會提到這些,但比較少明確地直接指出這件事。

但我認為這件事很重要,而且可能會越來越重要。

在一個變化這麼快速劇烈的年代裡,如何找到一些人能一起把經驗打開,而變成一個個立體而豐富多樣的故事,而不是彼此恣意地分類彼此,隨手抓了一大把標籤,把彼此貼了個滿頭滿臉,然後感覺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但又失去自己的表達能力,只剩一肚子氣跟失眠懊悔。當我們能打開的故事跟經驗越多樣,我們的社會就會越多元,也越擁有健康強韌的民主力,但假使我們能打開的故事越封閉而限縮,只有主流故事跟某個跟他對力的故事,除此之外都是一片空白,不難想像有多少故事,被消音在這些大故事的底下,成為佚失的故事,而我們也難以分辨,原來我們在主流與對立故事之外,還有許多許多其他的生命樣態。

那一來很可惜,二來很壓迫,三來很反多元跟反民主。

我們可能很像,我們也可能很不一樣,但我們都只是自己生命的主角,希望擁有自己選擇、自己決策的權力、不希望被決定、被剝奪選擇權力,所以我們使用語言的時候,假使能尊重到這一點,尊重到對方自己判斷、自己選擇、自己評價、甚至是一意孤行的意願,我們就能在語言上避免掉那許多想強加的判斷、評價、拔河等等的行動。

為了幫助我們能有一個空間好好練習非暴力溝通,你需要幫助自己找尋一些合適的練習夥伴。為了避免我們在練習的過程間彼此不熟悉,可能犯錯,或是讓彼此更不想學習,找一些能幫助自己放鬆,能自在練習的夥伴比較容易,判斷的標準大概是,第一、他會願意跟你一起用很慢的速度,不急著下判斷,不急著找定論跟解答,願意跟你一起對生活的事物「保持開放」的態度,來學習,了解。第二、他會願意跟你彼此尊重,而不是只要你尊重他,或是只有他要尊重你,簡單地判斷方式就是,你們都可以「拒絕」彼此某種不舒服的對待方式,而對方會願意為了彼此留點空間,讓彼此探索這些對待方式究竟有什麼背後故事。第三、你們會願意試著呈現自己的脆弱、情緒在對方面前。

從「拒絕」找「社群」

如果你身處於一個「不能說不」的位置上,在各種關係裡都不能拒絕別人,那你想必是處於一個壓力可能很大的位置,每件事都無法拒絕,只能處理、只能面對,這反映的也許是你是一個不喜歡拒絕的人、也許你跟我一樣不擅長拒絕、也許你太喜歡答應以後能順利完成的興奮感,但學會拒絕,其實能幫助自己漸漸地找到能友善互動的社群。

敘事治療裡,有一個名詞,叫做「Re-membering」,這個詞講的不是記得,而是「重新組織屬於自己的社群」的意思,這個概念指的是,我們時常將自己身邊的親人、朋友都當作很重要的成員,然而,假使有些人對你的人生跟你喜歡的自己時常秉持負面的態度,這種時候,在諮商室裡就會試著討論是否要試著在心裡降低這些成員的影響力,好讓自己能活得比較像自己喜歡的樣子。這種時候,會一起來回憶會支持你喜歡的自己的人是誰,以及哪些人可能考慮不要讓他們有那麼多的影響力。

當一個人一定會有一些時候遇到狀況不好、運氣不好、表現不好,各種不好的時候。

這種時候,是哪些人會在你的身邊給你支持,協助你度過困難,告訴你眼前的困難只是暫時的,他相信你能重新找回生命的平衡的,並且在你跟他說「抱歉,我最近可能狀況不好,可能沒辦法順利完成什麼事」的時候,會跟著你一起想辦法,並且把你當作一個人,一起思考,怎麼降低衝擊,又能照顧到你。而比較不可能是那些在這種時候,一直評論你是做了那些錯事,所以才導致今天這個結果,之前我就有提醒過你,你就沒有好好聽進去,讓你感覺自己必須「總是很好」的那些人,可能也是這麼對待他們自己的。

假使我們希望讓彼此都能更友善,回到身為一個人,能打開經驗的狀態,我們可能需要在一開始,先找一些「允許你拒絕」、「允許你狀況不好」,但卻不是不在乎你的人,允許你有照顧自己的需要,允許你今天跟平常不一樣,允許你偶爾不想做家事,允許你有時候需要只照顧自己,允許你把他放在第二位但他知道你也在乎他的人。

我們需要這樣的社群,來幫助我們練習,幫助我們能把自己當人,也能把對方當人。

而不是把自己當作機器人,生產線上的萬能螺絲,不論如何壓榨都可以產出的責任制狂人,不能犯錯的完美媽媽,各種令人窒息的樣板身分,而能回到「我是一個人」的狀態,我有這些身分,但,在這些身分之前,我是一個人,有我自己獨特的經驗,獨特的體會,我跟每一個別人都有一點像,也有一點不一樣,這讓我有許多可以跟人分享的經驗,也有很多可以跟人連結的故事。

我們都有點像,也有些不一樣。

而我想試著找人一起說說這些故事,也聽聽別人的故事。

這時候,我們就可以一起來練習非暴力溝通。

一起學非暴力溝通(四):經驗取代


要學習非暴力溝通真的很難,特別是假使你在一個充滿暴力語言的環境下長大,時常被大人將自己的想法、價值觀放進你的腦袋裡,取代你的經驗的時候,這種時候,學習什麼自我肯定、自我尊重、自我欣賞,實在難得跟鬼一樣。不知道什麼是自我肯定、也不太確定自我尊重跟自我欣賞到底要怎麼做,雖然看了很多書籍,好像有許多告訴你「喜歡自己」、「接受自己的樣子」的語言,但好像就是敵不過腦袋中那捲強力放送的錄音帶,他會一直告訴你「真的嗎?」、「這樣就夠了嗎?」、「你是不是太安逸了?」、「你只挑自己喜歡的作,難怪會這樣」、「你這樣不行啦」、「我沒見過有人可以這樣過生活的」、「你騙我沒有在社會上混過嗎」之類的各種聲音,會讓「自我尊重」像黃河對岸山嶺上的一朵花,不太確定有沒有命能摘到。

什麼是大人將自己的想法、價值觀放進你的腦袋裡,取代你的經驗呢?

舉例來說:當孩子今天從學校回家、或去別的地方,這個孩子看到家人或朋友,忍不住跟他說了今天在學校發生的鳥事,孩子說「今天那個OOO叫大家都不要跟我說話,結果大家就都聽他的耶,這些人怎麼回事?」大人可能秉持著善意,跟孩子說「那你要反省看看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討人厭的事,讓大家不喜歡你不跟你玩?」這種時候,假使「那你要反省看看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討人厭的事,讓大家不喜歡你不跟你玩?」這句話,目標是作為引導孩子整理自己的經驗,讓孩子可以繼續多說一點,談談發生了什麼事,這個時候,沒有經驗的取代。但,假使同樣的一句話,是大人用來定罪孩子,描述「你就是這麼討人厭啊,你的個性需要反省啊,早就告訴你要約束自己拉」的,我說的都對,父母親高瞻遠矚,我好英明好棒棒,這種時候,對孩子而言就會發生經驗的取代。

爸爸媽媽說的都對,一定是我做了什麼討人厭的事,大家才不跟我玩的。

引導孩子反省自己沒有什麼問題,然而,假使引導孩子的時候,因為內心的急切,認為「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多」、「我比你看得更準確」、「我的經驗很重要」、「我就是關心你,所以我才要告訴你我才是對的,不想看你走冤枉路」,這種時候,其實就是「經驗取代」的開始。


取代「經驗」的語言

長輩或朋友們,會從自己生命的經驗裡面學習到一些慘痛的教訓,而從這些慘痛的教訓得到一些「信條」或「判斷標準」。例如:男女沒有純友誼啦、工作要有忠誠度啦、工作不拚怎麼可以、沒上好的大學會很淒慘等等,這些「信條」是從他們的生命經驗裡得來的,因此他們也會認真地遵守,並試著將這些生命的信條試圖傳承給他們所愛的人,希望透過這些信條的傳承,保護他們所愛的人的安全。

然而,這樣的信條,輕則取代跟壓抑部分經驗,重則讓人自我懷疑放棄生命主導權。

身為一個孩子的時候,對這個世界是充滿好奇的,也有很多元而多樣探索世界可能性的可能,然而,假使當身邊的大人秉持著善意,想「避免孩子犯某些錯誤」、「想迴避某些風險」、「想試著控制傷害」時,他很可能會說的東西便是「這個就是OOOO啦」、「我告訴你這個OOOO是很危險的,最好不要去」之類的,這種溝通模式通常簡潔而有效,孩子會很快地吸收了「這就是OOOO」、「OOOO很危險不要去」,同時也會將這些信條繼承下去,但他為什麼知道?只是因為「大人這麼說」,因此缺少他自己獨特的生命經驗與體會。

我們用信條保護我們所愛的人安全,但同時,也可能透過這個方式壓抑了他的生命經驗。被阻止探索也許他有興趣能有發展的領域、被長輩的價值觀引導選擇了某些自己都不太確定的科系、被評論定調了自己的價值所以不再嘗試等等。

從長輩的角度來思考的時候,必然不會認為自己想試圖壓抑晚輩的生命經驗,那麼,這件事情如何表達便變得很重要。如何不讓善意的經驗分享、讓晚輩參考,變成取代了晚輩的生命經驗,甚至壓抑了晚輩生命探索的空間、嘗試的可能性與整理自己經驗的機會,而被迫只能從長輩的眼光裡來整理自己。

假使可能,或許可以改以「這件事我以前有一個怎樣的經驗...所以我有怎樣的看法,提供給你參考」作為一種方式。

除了這樣的句子以外,也可以試著避免「評價式」、「評論式」的語言,這種語言也都帶有濃厚的「經驗取代」的可能性,讓對方無法整理自己的經驗與感受,而被迫要先面對是否要收下這個評價,還是要跟對方衝突的這個問題。


胖胖小練習:

身為一個胖子的朋友或家人,今天他在你的面前跟你討論最近又變胖了,「我最近真的有努力耶,想要減肥,但不知道為什麼又變胖了」。

回答A:啊你每天三餐都吃得這麼津津有味的樣子,怎麼可能瘦啦。

回答B:就叫你不要吃消夜啊,啊你又不聽。

回答C:有努力喔,是喔。我怎麼看不出來。

回答D:你還是不要減了啦,胖胖的也很可愛啊。

回答E:反正你瘦不下來就是健康的風險比較高而已啊,又不會怎樣。

回答F:喔,那就繼續努力啊。

回答G:你做了什麼努力,你願意跟我分享嗎?

回答H:如果是我努力了還沒瘦,我可能會覺得很沮喪吧。

回答I:有沒有什麼事,是你覺得我可以幫助你的地方?


不管讀著這篇文章的你是不是胖子,可以看看這些句子,然後在自己的心裡幫這些句子打個分數,那些你會覺得被評價了很不舒服,那些你覺得還好,那些你覺得有跟彼此連結,那些你覺得沒有,以及那些你覺得有打開對方的經驗,那些沒有。

每天的生活裡,就像這樣,我們有許多機會可以打開對方的經驗,或是關閉他。

試著留意我們使用的語言,那些我們試圖用評價、批判、自己的經驗,來取代對方的經驗,並且讓對方封閉了自己的經驗。又有哪些對話,是我們可以試著打開自己的經驗,也打開對方的經驗,讓我們更靠近彼此的?

願我們都能更靠近彼此,當兩個有故事的人。

一起學非暴力溝通(三):社群與迴響


這個網誌是我試圖整理學習非暴力溝通的過程,並且試著從我自己的角度,而非正統學習非暴力溝通的角度,思考怎麼從一個很暴力,或是身處在複雜暴力的情境裡的人,漸漸地,透過學習自我照顧、自我療癒、找到社群、一起練習的過程。所以,他跟正式學習非暴力溝通的課程綱要可能不太一樣,因為這是我個人的體會,也是結合了一些我自己的關懷,跟為什麼我覺得這個重要,中間一些閱讀跟試圖說服自己的事。

在第一集,暴力的語言裡,試圖協助大家一起思考「暴力的語言」的不同意義跟面向,以及為什麼他很難消失。第二集,暴力與傷害裡,試著整理了暴力的語言不僅僅只有個人的面向,也包含集體的面向,當我們渴望減少某種集體的暴力時,我們可能需要回頭檢視自己每天的語言使用方式。今天的第三集,想來談談「學習非暴力溝通為什麼這麼難」,「我們到底需要什麼,才能好好學習非暴力溝通?」

假使,你想要學習非暴力溝通,那麼,非常重要的事情是「請幫助自己找一個社群」。

人類要學習一種語言,都需要社群,缺少練習跟使用的語言,會停留在某個記憶的死角,就像我們花了很多錢去學習的英文、日文、俄文、西班牙文之類的,可能知道一些,但不知道怎麼地就是用不出來。

偏偏,非暴力溝通比起學習一個語言又難一點點,他不僅僅是學習一種不暴力的溝通方式,同時,他也會協助你擁有比較健康的人際界線。我們時常看到綜藝節目上一些很糟糕的人,但他的身邊卻有人不願意離開,或是看到一些反覆遭受虐待的人,但他們卻會一直不停地在新的關係裡複製這樣的虐待,會反覆不停的受虐、或是性侵害。

較健康的人際關係界線其實很重要,但是偏偏我們要學會這件事的門檻非常高,當我們身處在充滿暴力的行動,例如:家庭暴力、兒童虐待、性虐待、霸凌、體罰,各種帶著權威而來的侵害時,在這樣的氛圍下,要學習「停止暴力」、「善意溝通」,這件事不用我說,我想大家都可以知道這不太科學。目前,前述的這些暴力行為,都已經有了法律的規範與處罰,用以約束權威者停止侵害他人身心自由與健康的相關保障。

因此,我們終於在身體上免於威脅,心理上可能開始有餘裕,能夠單純面對「語言」之間產生的暴力了。所以,不是父母不教、爺爺奶奶不教父母,而是我們是首批有機會開始學習好好溝通的人們,在相對不那麼暴力、身心靈比較安穩的情況下,能學習的一群人。

溝通,是一件複雜的事,而且正如上一話提到的,「語言可能形塑我們對自我跟世界的觀點」。假使你身邊的人長期地跟你說「當初要是沒有把你生下來就好了」,這句話也許你會認為他是暴力的、也許你乍看之下不覺得他很暴力,但當這句話從很小的時候開始聽,他就會成為你內心的一捲錄音帶,在每一個不順的時候,你就會自己按下撥放「我要是沒有被生下來就好了,OO就會幸福了」。

不僅僅像上面說的暴力,可能讓我們遠離自己。要求你必須負擔別人的情緒,或是負擔某個神聖不可攀的招牌,例如:道德、禮俗、輩分尊低,都可能會讓人遠離自己的狀態或經驗。這些讓人們很容易凝聚彼此,但卻也很容易讓個別的經驗消失,只剩下一個聲音。

不論是暴力,或是長期地負擔別人的情緒、責任、或道德、禮俗,都很容易導致我們離開自己,離開自己的經驗,因此有很巨大的困難「描述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也有很大的困難描述「我有什麼經驗」、「我有什麼情緒」、「我現在怎麼了」,這一切的困難都不是沒有意義的,而是我們長期地負擔許多「自己以外的什麼」的症狀。

華人的文化傳統中「擔負自己以外的什麼」,幾乎可以說是種定論,不論是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家族、自己的氏族、自己的地區等等,這種傳統可以上推到《文化苦旅》一書中指出的,華人的文化裡,透過各種連坐法,讓家族的每個人都彼此休戚與共,每個人都要努力約束彼此不要犯錯,「在統治者看來,中國人都不是個人,只是長在家族大樹上的葉子,一片葉子看不順眼了,證明從根上就不好,於是一棵大樹連根兒拔掉。」時至今日,依然會在新聞媒體上聽聞一些家庭要求個人放棄自己的幸福,為了家族中某個不願意反省的人負責。

法規制度已經鬆綁的現代,我們擁有更多的權力去選擇期待的關係,不論是扛起自己以外的甚麼,或是選擇自在的關係。

如何區分你是「有選擇的扛起自己以外的什麼」還是「迫於無奈」地選擇?或許你可以參考《愛我,就不要控制我:共依存症自我療癒手冊》開書的這段話「我知道完全失去自我的感覺,你感覺不到『你自己』,甚至不知道是否有個自己存在過。我有三十年不知道界線為何物,又花了十年學習建立界線。我不斷付出,直到筋疲力竭,需要別人照顧為止。我恐嚇、祈求、暗示、操弄好得到我要的東西。我深信自己知道什麼對他人最好,忙著教別人學他們的功課,卻忘了學習自己的課題」(p.10)。

不論你是一個擁護傳統價值的人,或是你是一個有現代精神的靈魂,擁有自己的感受、經驗、與體會,並找到適切的方式表達的這件事,都是沒有衝突跟矛盾的。傳統的文化價值強調「行之以禮」,強調表現上需要合宜,但他並沒有強調過應該泯滅自己的感受與價值,「仁」裡強調的關係,也是充滿同理、基於人性與情感的互動。而現代的精神裡,時常討論的「個人主義」,也並不是不需要思考如何表達,使用語言,好減少傷害、避免危害到別人的自由與表達。

但,當你想開始練習這一切的時候,你身邊的人不見得都跟你同調。

不論是可能用傳統的價值規訓你,認為「你這樣做就是不在乎家人」、「目無尊長」,而讓你感覺到挫折,或是用現代的精神告訴你「我就是說我想說的,怎麼錯了嗎,你錯了你還怕人說?」、「語言本來就有暴力,是你自己不夠堅強才會被暴力所傷」等等的,這些言語的利刃,都會讓我們想學習的心瞬間熄滅,本來就不夠堅強的自我,或自我堅持更受到殘害,「對,我做什麼都是錯的,根本就沒有什麼非暴力溝通這種事,不應該相信這個的」,「暴力才是王道」,織田信長也是天下佈武才能換來和平的!

恩。不難想像要學習非暴力溝通很艱難了吧?XD

所以,在正式進入到非暴力溝通的學習以前,如果你真的有興趣想將這些放在你的日常生活中加以練習,我誠摯的請求你,務必、一定、千萬、絕對,要幫你自己找到一些「也擁有相同想法理念的朋友」、「社群」,因為有類似的想法,想一起練習,所以,能夠彼此討論哪些做法還是很暴力,哪些做法壓迫了彼此的經驗,那些說法可以更尊重一點,而不是多數人還很暴力、有人卻很溫柔,這實在是羊入虎口,千萬不要這麼做。

祈願我們都能找到一兩個朋友,讓我們能一起開始試著往「非暴力」的方式前進,讓我們的語言裡能有更多「我的經驗」與「你的經驗」,而不是更多的評論或禮教。

衷心祈願大家能從這樣的文章裏面有一點點獲益。






延伸閱讀:


《文化苦旅》,余秋雨,爾雅出版社。


《愛我,就不要控制我:共依存症自我療癒手冊》,梅樂蒂‧璧媞,心靈工坊。

一起學非暴力溝通(二):暴力與傷害



在上一集裡我試著以自己的閱讀跟經驗,整理了「暴力」為什麼這麼難根除的說明,也試著指出「暴力與非暴力」語言的輪廓。接著今天想多談談「暴力的語言」到底有哪些,他們會造成那些傷害,以及延伸閱讀會是什麼。

在社區大學的課程裡,我喜歡先問問大家覺得「什麼是暴力的語言?」

也想邀請閱讀這篇文章的你,試著花三十秒,想一下,試著寫下你認為的暴力的語言。

這是某一堂社區大學的課程裡,跟同學們一起整理羅列的「我們認為的暴力的語言」大概的樣子,因為只是某一堂課的內容,所以不是完整的,也歡迎你幫助我們補充你想到的沒在上面的類別,然後如果你眼尖,會發現我們有的類別寫了兩次(哈)。



透過這張圖,不難發現我們所使用的「語言」可以有許多複雜層次的暴力,包含從很個人面向的「命令」、「指控」、「恐嚇」、「批評」、「指責」,到很集體的「網路霸凌」(圖上沒有)、「禮教」、跟「責怪性侵受害者自己不穿多一點」。

通常當我們提到「語言暴力」,最容易聯想到的的樣態,會落在「個人」、「外顯」的這個象限裡。那是因為我們時常將自己的語言,放在「個人」的層次裡面來構思,卻很少發現「你一言我一語的語言裡」可能造成的各種集體效應。例如《鄉民公審》一書中指出的各種網路霸凌事件,雖然只是你一言我一語,自認為站在正義一方的人,卻導致網路那端朋友間開個玩笑的人丟了工作、想自殺、必須抹除所有網路上的足跡、請網路公司幫忙掃除自己的負面訊息以便以後還能有工作,或如《漢娜的遺言》這本小說中所提到的,青少年之間的以訛傳訛,無傷大雅的開玩笑跟過度推論的滾雪球,於是最後導致了漢娜的死,或如《沉默:台灣某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一樣,在當年的情境裡,那些老師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誤判「他們只是玩一玩(在住宿時間有些性互動)」有什麼大不了,但在多數的老師都這麼想的時候,這個性侵的受害者,就必須獨自背負許多的不舒服,而且被侵害的這件事就消失了,被老師定義的「玩一玩」所取代了。

那,我不要跟我不喜歡的人說話,都不看他不甩他總可以了吧?我總有自己的自由吧?

恩,你確實有自己的自由,可以選擇跟誰跟不跟誰互動,但當我們跟別人互動的基準建立在「你必須依照我期待的樣子行動」否則我就不理你的時候,這其實也是另外一種暴力的樣態。最近很火紅的、國內出版的《情緒勒索》,其實也是這種概念,你需要滿足我的情緒,否則我就OOOOOO,或是國外出版的翻譯作品《冷暴力》,透過長期的特定形式的互動,你一不遵照我的意思,我就宣布終止關係或不要這個關係,或是透過某種關係的斷裂,看起來沒什麼問題的語言剝奪、否認你的經驗,讓你無法自我認同,總是懷疑自己的決定,然後可以繼續批評你不夠自信、給人添麻煩、如果沒有他真的不行、你就是太依賴。

當我們試圖透過語言,來否認、不予承認、批評、詮釋等等等等等等,但就是不去看著對方的經驗,不試圖靠近跟理解對方,或是不試圖透過語言靠近跟理解自己的時候,這個時候,你就正使用著「暴力的語言」。


等等,你這樣說不太對吧?又不是什麼情況都可以停下來了解對方的經驗,我是專家的時候我為什麼不能判斷、批評、評價呢?

過去,我們十分仰賴專業人員提供我們各種專業的見解,我們通常只想要答案,因為跨越專業的門檻實在太高,我們不見得有能力這麼做。但是,到了現在,跨越專業門檻的方式有許多,包含網路上的各種第一手資訊、病友經驗分享、不同醫師的網路投書,病人也可以用腳投票,看不同的醫師獲取不同的資訊,我們的資訊來源變得豐富而多樣。這種時候,我們看醫師時,可能就不再希望「你只告訴我我的腫瘤要割掉」,我希望你能多說一點,你的經驗、你的判斷、你讀的資料,這些能幫助身為一個病人的我,能有更多資訊來判斷,跟我的經驗吻合多少。所以目前,醫療系統也正在協助醫師進行更多的醫病溝通訓練,當病人把自己完整交給醫師時,自然希望醫師「保證」所有事,但醫師是人不是神,我說說我的經驗跟推測判斷,你也說說你的經驗,我們來談談怎麼做決策可能最符合你的需要,然後才能兩方相安無事,而不是病人怨聲載道告醫師,醫師勞心勞力,最後不如歸去五大皆空。

我們的環境中有太多的暴力語言存在,所以我們要不是很難指認,就會是很難感覺這一切有什麼問題。試著這麼想像一下,今天有一個小孩,家人在自己家裡開的小攤販賺錢,看著大人東忙西忙,有時候就會想趁著大人不在的時候摸摸大人用的工具,跟著一起做什麼,結果大人可能會因為火爐或是熱湯很危險,因此喝斥小朋友「啊你賣來亂拉!你真的很會亂耶」、「沒辦法幫忙還來亂,你管好自己就好了拉」,這個時候,這個版本的語言,日積月累,孩子就會因此學會了「我是很會亂的」、「我就是沒辦法幫上忙的」、「我的能力只能管好自己」。但,試著想像一下同一個情景,假使這個大人有一點敏感度,知道不要以暴力的語言來說話,他可能會試著問「啊你是想做什麼啊?」、「你是想幫忙是嗎?」、「你是不是很想參與大家在做的事」?這個時候,這個孩子的自我認同就會完全不一樣,比起前面的負向自我認同,他會學會的是「我是能一起做點事的」、「我是想幫忙的」、「我很想參與大家」。前者讓孩子退回自己的世界裡且認為自己是沒有能力的,後者則允許孩子參與世界並擁有比較健康的自我認同。

評價、論斷別人的經驗,並替換成自己的評價,日積月累,產生就是自我肯定的耗損。

你不是惡意,他也可能不是惡意,大家都不是惡意,但默默地聽著、默默地收著這番話的那個人、那個孩子、那個曾經是孩子現在還沒長大的人,就會默默地記得這一切,然後用這一切來評斷自己,他確實用了你的評語來看世界,然後,他也從此失落了自己的語言,失去表達自己現在的經驗、情緒、感受的能力,因此離自己越來越遠,不管好、不管不好,都不太清楚自己的狀態,變成一個萎縮而耗損的空殼,重複著別人所說的話,對自己,也對別人。

為了停止這樣的世界,停止這樣的社會複製,我們需要對自己的語言更敏感。

停止,讓你的語言開始能「靠近自己經驗」或「靠近他人經驗」。

你會經歷一段很長時間「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麼」,然後覺得說話很艱難,但,你會慢慢地能找到自己的聲音,也慢慢地可以看到別人的經驗,這個時候,我們會感覺到很平靜而快樂,因為我們不再是有許多倫理、道德、教條、批判,而只是回到兩個人,兩個在歷史文化時空脈絡下有許多故事的兩個人,你跟我說說你的故事,我也跟你說說我的故事,我跟你說說我怎麼看世界,你也跟我說說你看到的世界是怎樣。

然後我們將各自的位置安定好,再一起決定我們想做什麼。






延伸閱讀:


《鄉民公審》,強‧朗森,商業週刊。

《漢娜的遺言》,傑依‧艾夏,春天出版社。

《沉默:台灣某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陳昭如,我們出版。

《情緒勒索》,周慕姿,寶瓶文化。

《冷暴力》,瑪莉法蘭絲‧伊里戈揚,商周出版。


※今天依然是長文,感謝有看完的朋友們Q_____Q

一起學非暴力溝通(一):暴力語言







「如果你不曾處於言語虐待的關係中,你會非常難以理解言語暴力是什麼情況。但要是你處於言語虐待關係中,可能會永遠辨認不出言語暴力是什麼。」(《言語暴力》,pp.068-069)



學習非暴力溝通是一件不容易,但假使認真投入會感到很有收穫的一件事,在學習的過程裡不僅僅會改變自己,也能改變跟周遭的人的關係,能幫助你更坦然、更自在的在關係中,也能幫助你找到最讓你感覺自在舒適的人際團體,能讓你更有能量,好好地過每一天。


學習心理學與心理諮商時,我們時常在學習「溝通」,學習「人心」、「情緒」、「需要」、與「表達」,但,究竟是什麼讓「非暴力溝通」變成如此特殊的一種溝通方式,而需要在這個時候提出?最主要的原因是「非暴力溝通」這種溝通模式將我們很少看到的「權力意識」放進對話間,透過非暴力溝通的練習,我們能學會「尊重」的真義,如何在說話的過程間不是壓抑對話、壓抑對方,也不是壓抑自己、萎縮自己。不難理解假使我們期盼一個「更多元」、「更民主」、「更友善」的社會或家庭關係,這樣的溝通方式都是我們很需要學習的。


而,要學習「非暴力溝通」之前,我們需要先學會「辨識暴力的溝通」。


非暴力溝通的書籍裡這麼解釋「暴力的語言」:「由評價性與詮釋性思維領軍的說話方式與傾聽方式的專家」(《狼的溝通,長頸鹿的溝通》,p.027),或是在教授善意溝通時時常提到的「4D語言」,也就是「否認(Denial)、診斷(Diagnosis)、命令(Demand)、與應得(Deserve)」(https://reurl.cc/NKVYx)。


聽起來好像有點懂又好像有點不懂。我們都知道不要暴力好像比較好,但是為什麼環境裡還是有這麼多暴力?為什麼不要使用暴力的語言感覺好像很困難?


依照羅洛‧梅的經典作品《權力與無知》一書中指出,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有五種層次的權力,分別是:(一)存在的權力(power to be),缺乏存在的權力的結果便是死亡、(二)自我肯定(self-affirmation),缺乏自我肯定的結果便是無法以自尊的樣子生活、(三)自我堅持(self-assertion),假使難以自我肯定時,便會呈現更強烈的自我堅持、(四)侵略性(aggression),當自我堅持被阻礙一段時間以後,這種比較強烈的反應形式便會被發展出來,它與自我堅持的不同在於自我堅持是「畫出一條界線,並堅稱這是我的、那是你的」,而侵略則是進入別人的權位、特權或地盤中,並將其中的一部分占為己有、(五)暴力,當所有針對侵略的努力都宣告無效時,暴力便會爆發。羅洛梅說,這五個層次都是存有論的,換言之「它們是人之所以為人的一部分」(pp.30-35)。


換句話說,我們都在日常生活中感覺到自己被某部分地「侵略」、無法「自我堅持」、無法「自我肯定」、甚至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權力」無法被看見被重視,因此,我們一直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各種「暴力的語言」甚至是「肢體的暴力」,用以表達自己,試圖堅持自己的想法,奪回自己喜歡的自己的樣子,告訴自己我可以繼續用這個樣子存在,我不需要改變。


你一句,我一句的暴力語言,究竟有什麼問題嗎?不是聽聽就算了?放在心上是那個人自己的問題,他不要來犯我不就好了?就都是他弄我的阿,讓我這麼不舒服,我才這樣的。


依照《知識的不正義》提到的核心概念,也就是書封上所寫的「貶低一個人的人性,並且剝奪一個人力量的最好方法,就是剝奪他的發言權」,並且透過書中所說的「證言不正義」與「詮釋不正義」來達成,認為某些人具有或不具有什麼身分因此沒有資格發言,或是集體過快地試圖定調某些事情,但由於某些痛苦需要時間沉澱、消化、描述,因此喪失發言權。這些,都會導致某些經驗難以被聽見,也會讓某些人一直被鎖在深櫃裡,無論你所處的是哪樣的櫃子:性別認同的、政治傾向的、宗教傾向的、特殊的某種經驗的,這些經驗就會繼續被放在電視媒體報章雜誌等主流論述以外,被噤聲或消音。
一個關係、社群、社會中,假使有部分的人一直以暴力的語言進行彼此的攻擊,爭奪或剝奪對方的發言權,不難想見就是我們目前的社會樣貌,有些人選擇就此不發言,將他們的經驗鎖起來,有些人選擇一直戰鬥並感覺到遍體鱗傷,有些關係因為一直彼此爭鬥而變得兩敗俱傷,而我們的社會也因為這樣的語言而徹底分裂。


在這些暴力的語言下,我們想要的真的是撕裂嗎?




其實,我們要的通常很單純。



就是,我的經驗能不被別人所評價、定義、詮釋、而且能被看見、聽見、好好理解。


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性,可以稍微緩緩「彼此評價」、「剝奪彼此論述權力」的這件事,讓我們能試著找到一種方式,試著相信「你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我們各自有各自獨特的生命經驗,有獨特的故事,因此有我們各自的立場、價值、選擇,不是你死我活,誰的拳頭大,誰比較有老大哥,誰理由比較多,而是有一個機會,讓我們能打開彼此的經驗,好好地去聽彼此的身上發生過哪些經驗,然後找到一個能安放我們彼此經驗的方式。而不是,有你沒我,你的經驗跟我的經驗只有一者能活下去,這種作法,依照羅洛梅的說法,只會繼續招喚暴力。




所以,暴力的語言,從很簡單的邏輯來說的話,就是「壓抑自己或壓抑對方」的語言。例如:「評價性」─「選舉就是一場智力測驗拉」→跟我選擇不一樣的都是智力測驗比較低的人,沒有資格講話。「廢死聯盟那些人就是該去死」→你們沒有活著的資格。「我真的是垃圾」→我是個沒有價值的人,不能自我肯定。「詮釋性」─「你之所以過得這麼糟,就是因為你過太爽」→你的經驗被「過太爽」定義了,而沒有機會好好說明。「你就是個窩囊廢」→你整個人的價值被評價了,說什麼似乎都無法辯駁離開這樣的評價,而個人的經驗也不再重要。「否認(Denial)」─「你的經驗不算數啦,你又不是OOO人」,「事情哪像你說得這樣」,取消某些人的經驗的價值,將它們評定為比較沒有價值,只有另外一些人的比較有價值。「你不要再說了,你這個騙子」,又評價又否認對方的經驗,讓對方的經驗很難說出口。「我沒有什麼可分享的」,認為自己沒有什麼經驗,值得或可以說明。「診斷(Diagnosis)」─「精神病人就是該關起來」、「酒駕就是應該都槍斃」、「OO粉就是無腦」,這些語言是自己「手上握有某種權力」,好對某群「跟我不一樣」的人下判斷的句子,我說的對,你說的不對,我說的很有道理,你應該閉嘴聽我說。「命令(Demand)」─「你馬上給我去做OOO」、「你不做OOO我就OOO」,壓迫對方的行動,並且不想理解對方的經驗。「應得(Deserve)」─「你活該倒楣阿,你本來就應該」,「你吃那麼多還想瘦,你想太多了吧」,用來取消對方可以表達經驗,從中整理並學習的機會。


怎麼看起來很恐怖,我們生活裡的很多話都很暴力阿?


事實上是這樣沒有錯,我們確實處於一個困難的狀態裡,要學習非暴力溝通需要社群,否則處於一個充滿暴力語言的情境裡,你一個人用非暴力溝通,無異於羊入虎口,好像很難有力量保護自己,除非你有超強的意志力,像非暴力溝通的創始人,馬歇爾盧森堡博士,或是他的祖父聖雄甘地。


但任何一個小小的開始,總是比沒有開始好。


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不同地起點來學習「非暴力溝通」,有些人可能處於語言上比較暴力的社群裡,所以我們很難說「哪一個句子一定是暴力的」,我們都在學習,重點是「逐步減少自己語言中可能對別人經驗的壓迫,也逐步增加語言中對自己經驗的陳述」,讓自己能在說話的時候降低「評價」、「控制」等等,我好你不好,我的經驗可以凌駕於你,這樣類型的語言,並盡可能僅僅描述自己的經驗。




一個簡單的做法是試著在說話的最前面加上「我只是試著說我的經驗,不代表別人一定也是這樣,有不同的想法歡迎可以說說」,以及在一個你的經驗,可能涵蓋某種評價的時候,試著指出「我只是說我的經驗,不一定指所有人都是這樣」,試著讓自己的對話雖然有評價、有些壓迫的可能,卻也展現一個「歡迎不同可能性」的方式,邀請對方也打開他的經驗。


如果你行有餘力,可以試試看觀察自己的語言裡多常「評價」、「批判」、「否認」、「命令」、「試圖控制局勢」,這些語言的特徵都是我好你不好,我說的才有道理,你說的僅供參考,照我的做不然會很糟糕。這些語言都是不利於打開對話的語言,試著觀察看看自己的語言,然後你會發現我們的語言真是暴力的可以。


開始學非暴力溝通以後,真心覺得人生有點艱難 XD。


但,也在學習非暴力溝通的過程間漸漸發現,原來很多時候我時常躲在「評價」、「批判」、「否認」、「命令」、「控制局勢」的後面,卻很少有機會好好地去說說自己的經驗,也跟自己的經驗很有距離,所以學習去認出「暴力的語言」能幫助我們靠近自己,也能協助我們靠近對方。


而且可以幫助我們的社會有更多元的經驗被談,更民主。


聽起來是個好概念吧?


試著從我的閱讀裡簡單地整理出這一篇,希望能對別人也有用,我不是專家,是完全自學非暴力溝通的人,希望能跟大家有更多聯結,也希望能看到一個更友善平和,彼此尊重的民主社會。






引用書目:
《狼的溝通,長頸鹿的溝通:如何把話說得更巧妙》,瑟蓮娜‧魯斯特,究竟出版。
《權力與無知》,羅洛‧梅,立緒出版。
《知識的不正義》,米蘭達‧弗里克,八旗文化。

※文章這麼長,有看完的人我真是感謝你,Q________Q。

動漫:掀起注意呼吸的熱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