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1日 星期四

+Keys‧To the future--給成大學弟妹的一封信+

※舊文重發,因為最近有用到,所以又從箱底挖出來。

星期二回去中文系幫老師帶生涯探索,原以為學弟妹會懷抱著很多問題來探究中文系未來的出路,但我錯了。

眼前這些大三的學生們,肯定不是沒有想知道的事情的,因為當我站在台上的時候,他們每個人都閃爍著炯炯有神的眼睛,對台上的講者來說,那是非常明確 的「他們有些想知道的東西」的表示,但,當我希望可以跟學弟妹更深入的互動,而放下麥克風,走進人群裡時,他們卻呈現什麼也不敢問,至少異常的怯懦的狀 況,而且不敢離開自己的座位,都在自己的座位上等著學長姐會不會靠近一點點,問不出問題,或是問出一些「我想知道跨科系會不會很困難?」、「我想知道我的 興趣是什麼」的問題。

不只是中文系的學弟妹,學生會的幹部們也有一模一樣的情況,每次當我問「你們有什麼問題想問」,隨之而來的都是一段很長時間的沉默,雖然他們什麼也問不出來,但你知道他們仍坐在這裡,用閃亮亮的眼神看著你,渴望從你的身上學習到什麼東西,那麼,是什麼讓他們「不會問問題」?

我花了一段時間,發現現在的學弟妹缺少兩種很重要的能力。

第一種能力是:觀察力。

聽到觀察力,學弟妹最常的反應就是「察言觀色的能力?」,喔,不是,我相信這個能力你們多半都有,而且還挺不錯的,不然你們很難長到這麼大。我講的觀察力是「從已知看出未知的好奇」,這說起來很抽象,舉個例子或許會比較容易了解,今天大學路上有個坑洞,你可以騎過去跌倒,然後上shit板上去罵, 「市政府怎麼這麼爛」、「學校的總務處都不作事」,然後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但你也可以看到這裡有個坑洞很久都沒補起來,去想「為什麼補個坑洞要怎麼 久?」、「政府的流程是怎麼樣的?」、「這要經過怎麼樣的程序才能到補起這個坑洞?」;你在每天的生活裡一定不是沒有遇到任何人,也絕對不是沒有接觸到任 何東西,那些東西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你所接觸的每個物質,背後都是一條產業鏈,Discovery有個節目叫作「how it's made」裡面會介紹很多東西如何製造產生的,我們每天在接觸板手、輪胎、馬桶之類的,但我從來不曾好奇它是怎麼製作出來的,你也是這樣嗎?不只具體的物 件,也包含裡面的軟體,包含作出來的東西需要有人銷售,你身邊有這麼多大大小小的行業、工作,但我們生活在這裡面,卻對這一切一點都不好奇。

那你認為的工作在哪裡?

如果你想作一種目前的產業鏈裡沒有的工作,想走出一條藍海,但你對目前現有的一切都不好奇,那,我好奇你要怎麼找到藍海?


第二種能力:問問題的能力。

更正確的說,是「問對問題的能力」,正如前面說過的面對生涯困頓的學生,最常問的問題就是「請問跨科系是可能的 嗎?」、「我想跨到OO你覺得可能嗎?」,ㄜ...我怎麼知道?我剛看到你,你希望我一眼看出你的潛力嗎?還是你以為我無所不知?你希望我給你什麼答案? 還是你希望我像神明一樣給你一個筊,然後告訴你吉凶?這種事你去廟裡作就可以拉?你找我幹什麼?其實,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的同學,一種是「不懂得怎麼問問題」、另外一種是「不了解自己」,這兩者間也有很有趣的關係。

不懂得怎麼問問題,其實代表你對學習還處在「被動」的情況,正如前面所說的那些同學,眼神閃亮亮的,就像鳥巢裡的小鳥一樣,張大了嘴巴等著母鳥餵 食,偶爾還嫌氣母鳥拿回來的食物不好吃,但卻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不好奇、不觀察、所以沒有問題,對生活周遭發生的這麼多事情不聞不問,彷彿跟自己一點關 聯都沒有,真的沒有關聯嗎?你真的認為這個世界很美好,是柏拉圖的理想國了嗎?你的生活裡難道沒有沒有解決的問題,你自己的生活中難道沒有還沒被解決的困 擾嗎?那你為什麼不好奇?那你為什麼沒有問題?那你為什麼沒辦法問問題?

缺少這兩種能力並不是全部是你們的錯,很不幸的,你們生在一個文憑掛帥、考試升學掛帥的鬼島上、萬一遇到整天逼著你們念書的父母親、說著「那個不會考所以不用看」的老師,你們長成這樣並不是你們的錯,但,是時候了,好好看看自己,試著培養自己的能力。

你問的問題,會導向你是一個怎樣的人,你有著怎樣的興趣,以及你有興趣的學科。

所以我始終對那些充滿生涯困境的孩子感到很有趣,答案就在妳身上阿,你的問題就告訴了我你是誰,你怎麼沒有發現?當你面對每天重複播放的帶狀新聞, 你對什麼新聞比較有感覺,什麼會讓你一直思考?你面對生活時,最常在生活裡思考的問題是什麼?(當然,我們討論的是有觀察力的問題,而不是那種連自己都不 知道自己在問什麼的問題),我最常思考的問題是「這樣這個人快樂嗎?」、「是什麼讓人這麼痛苦?」、「人們要如何從這樣的痛苦中重新站起來」,看著新聞中 深愛妻子卻必須把久病厭世的妻子悶死的事件時、看著無法扶養孩子的父母必須把孩子送給別人領養、看著很優秀的建中學生卻跑去跳樓,我思考這些問題,這是我 的好奇,它導引我走到心理學,也讓我成為了心理師,這是我的好奇,我的路;我也認識朋友最常思考的問題是「這個制度究竟有什麼優缺點?」「國家怎樣的制度 是比較合理的?」「怎麼樣的法規是剛好,不會過份嚴刻、或是管理不了」,縱使我們看著相同的事件,但我們卻可能問出不同的問題,這讓他走向法律、走向政治 學科,也導引出屬於他的一條路;或是有朋有思考「這裡究竟有什麼結構,迫使人們必須以這樣的方式生活?」、「這裡互動的權力關係究竟是什麼?」、「難道沒 有任何方式可以協助這些弱勢的族群嗎?」,這些好奇則導引至社會學、社會工作領域。

除非你對什麼都不仔細觀察、除非你仔細觀察以後什麼問題都沒發現、除非你每次問的問題都非常不同,不然,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你是誰?


我絕對承認鬼島的教育體制爛到不可思議,這讓我們已經不會問問題,不會好奇,因為所有跟「標準答案」無關的東西都不重要,我們的好奇老早就已經被埋 葬,但,你們已經18歲以上了,未來的人生你需要自己開展了,父母親那代的智慧可能已經不再適用了,你只能自己觀察、自己判斷,不能再老是依靠父母親。

更何況,今天你在成大,只要你願意,基本上你被賦予了帶領這個社會往前走的那5%的菁英的責任,你難道不應該用自己的眼睛觀察這個社會還有哪裡有問題?你難道想躲在某些人的背後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那大可不必再討論什麼領導力,因為我們沒有想領導誰?如果你想領導誰,你難道認為領導等於職位?你一定見過某些位置上的人你不滿意至極,他有了位置阿,但這說服你了嗎?所以,領導力到底是什麼?

領導力,就從觀察力、問對問題的能力開始。

2012年10月30日 星期二

+哪啊哪啊‧失落的語言+

(本文寫於2012年10月29日)

如果你看過這樣的一本小說《哪啊哪啊神去村》,你一定對我的標題不陌生。

那是一個隱密到連手機訊號都收不到的小村莊,裡頭的每個人都對彼此非常了解,誰喜歡上了誰、誰家的狗咬了誰都會是頭條的感覺的那種純樸的地方,更重 要的事情是,因為那是個以林業為生的小村莊,面對百年、五十年、最少也要十年才會長成的大樹,there's nothing to be hurry.這讓他們有種特殊的語言,神去話,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哪啊哪啊」他可以取代很多語言,重點是表達那種「何必急呢?」、「就好好放鬆吧」的味 道。

看著成長於東京的主人翁被丟到神去村的生活,讓我有種好想移民去神去村的感覺。

現在的社會,每個人都深怕遺漏了上個片刻的重要訊息,經濟的、金融的、企業的、政治的、法律的、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這個科技密集的小島上,幾乎人人 都有手機,有很多還有兩隻以上,其中多數都已經換成智慧型手機,因為它很方便,隨時隨地可以查詢東西、可以知道自己在哪裡、可以打卡、可以收信、可以與朋 友及時互動、可以聽音樂、可以看影片、可以玩遊戲,我們追著各式各樣的訊息跑,深怕看漏了什麼,也怕跑輸別人最後成為死在沙灘上被淘汰的那些人,因為我們 在一個與全球關聯密切的小島上、有著不穩定的政治局勢、一堆爛透了的政客、只懂學術不懂現實的政府顧問學者、跟不懂社會責任的資本家。我們只能想辦法看怎 麼樣照顧好自己。

但我總是很納悶,我們到底有什麼理由需要這麼急?

看著眼前的案主很優秀,申請什麼學校都可以上的感覺,但他總是還是不滿足,明明肩膀上的壓力已經很沉重,卻還給自己增加了很多很多的壓力,壓到笑不 出來,感覺自己與自己非常疏離,但又緊抓著那些「必須完成的目標」不願意鬆手。只能默默地感受著他的壓力,並且明白他為什麼需要這麼作,我們這個年紀是還 必須努力拼的年紀,現在這個年紀什麼都必須緊緊抓著,直到爬到一個自己的能力能到的最高的地方,然後呢?然後的事之後再想,不論如何,關於生存的焦慮讓我 們必須這麼拼命的往上爬,將更多更多的壓力放在自己的肩頭上。

能不能更快一點,能不能不要明年才申請,後年才能去念,能不能今年就申請,或是能不能先考試、先寫好SOP之類的這樣可以快一點申請,然後下半年就 可以找個工作來做這樣至少可以做一年。這樣的對話也時常出現在我與王先生的對話中,我總是急著的那一個,希望他可以快點達成哪許許多多他自己設定好的目 標,但他總是有自己的速度,當然,那也是對他來說比較舒服、一切會比較順利的速度,我每次都急得跳腳,覺得時間一年一年過,你什麼時候才可以達成你想達成 的目標?你怎麼一點都不急?(但當然,他並沒有不急,只是他只能依照自己的速度學習跟前進)。

我往往發現,我才是那個急得要命的人。

我時常想,為什麼這一切需要這麼急?或許因為我們害怕自己輸在起跑點上,害怕自己不如別人,害怕當別人都已經取得一些地位的時候我們還在作著上個階 段該作的事;或許是因為舉頭望去很多同齡的人都在工作了,好多人結婚了,其中也有不少小孩已經會走路了,對自己的人生感覺到不安;或許是希望能早點反哺父 母、取得一些成就、好讓父母榮耀、卻也不知道父母究竟可以等多久,在這個年齡,這個世代,面對這樣的社會經濟環境,瀰漫著的不安全感明顯到讓人無所適從。

或許是因為我們都貪婪,魚與熊掌都想要,如果我們是一路走來都拿高分的學生,我們的字典裡應該沒有「放棄」。

於是我們挑戰著自己的、能力的、體力的、身體的、結構的,各式各樣的極限,然後用各式各樣的方式付出自己的代價,看看自己身上這一大圈的肉,我知道 這就是我付出的代價,貪婪的代價,超越自己的能力所能及的範圍所付出的代價;有些人是失去了朋友,總是投身於工作而失去了能一同吃飯的朋友;有些人是失去 了人際交往的能力,只會處理事情卻不知道對方說話到底有什麼涵義;有些人是失去了自我,卯起來追求各種渴望的東西,都得到了但一點都不快樂。

所以,人生到底是什麼?

我能不能夠接受自己「不夠優秀」去換回我渴望的健康?而不是一直滿足於別人眼裡的「妳好優秀」、「成大不錯喔」、「妳超強的」然後繼續拿自己的健康 當賭本,下去拼更多的「妳好優秀?」,我能夠接受自己是個普通平凡不起眼的普通心理師嗎?我能夠接受自己被某些我嗤之以鼻的心理師踩在腳底下嗎?我能夠捨 棄自己「想變得更優秀」的包袱嗎?我能夠停止一直不停的想對著誰證明自己的能力的追求嗎?

我能夠簡單的當個普通的草莓,每天回家就是看些自己想看的書,沒有任何「必須要上進」的目標,或是每次看到博士班申請就腎上腺素狂噴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的熱血,每天簡單的照顧自己、照顧自己的食物、衣服、環境,當個普通的爛泥嗎?簡單的,就只是「過生活」嗎?

我確信,這個社會已經生病了,因為它讓我們連簡單的「過生活」都變成一種奢侈。

但我也確信,在養成的過程中我們已經被訓練得太過貪婪了,不懂得「放棄」、「減少」、跟「放慢腳步」。

我時常感覺到自己好需要放慢腳步、也好想放慢腳步、好希望自己可以輕鬆愜意的度日,卻發現自己像是站在一列高速前進的電扶梯上,身不由己,不停的想 要自我超越、不能忍受被別人超越、也不能忍受自己變得平凡、更無法簡單地放下過去努力的成果,於是被綁架在這列失速的電扶梯上,跟著我們的社經結構瘋狂前 進,感受到自己的疲勞、與自己無法繼續支持、卻還沒得到自己渴望的那一切、所以繼續動員一直以來強悍的腎上腺素與熱血,拔腿狂奔。

是不是該放棄了?這次,放棄不是個負面的詞,而是個正面的詞。

唯有放棄那些不想追求的目標、過多的壓力、不哪麼珍惜的事物,我們才能把生命浪費在那些美好的事物上。

哪啊哪啊,我們一起去曬曬太陽吧。

2012年10月28日 星期日

+生涯‧孩子你慢慢走+

(本文寫於2012年10月27日)

成大有很多聰明又有能力的孩子,但我往往在諮商室發現這種能力變成悲劇的起點。

不管是研究所的孩子兩眼無神的說「因為我念完大學部,所以就繼續念上來了」;因為考了75級分所以從父母、爺爺、高中導師、校方、系上都強力說服他 念醫學系,因為那「社會地位比較高,講話比較大聲」;因為目前系上的成績還應付得過去,所以縱使不符合自己的興趣也沒有轉系的理由;因為很聰明凡事記算投 資報酬率,父母也希望孩子往這樣的方向前進但孩子卻漸漸地失落對生命的熱情;因為不知道要找什麼工作,所以就繼續往上念了研究所,其實也沒有學術興趣就只 是會考試。

能力成為一種無法擺脫的腳鐐,而父母並沒有發現自己一直增加孩子的負累。

沒有一個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每個父母都深愛著自己的子女,用盡各種方式想要保護自己的子女不受各種問題的波及,每天打電話監控孩子的行蹤、設下很 多禁令不准孩子作這個作那個(不准騎摩托車、或是給人載,族繁不及備載),對孩子的金錢作出掌控以免孩子太過奢侈,希望宿舍可以十二點以後斷網以免孩子熬 夜,希望系上作業出少一點免得孩子熬夜,希望學校多辦一點英語課程訓練以免孩子的國際化能力輸給其他人,希望學校多給一些交換學生的機會與補助好讓孩子可 以出去看看世界,希望孩子可以去參加社團活動但是孩子比較宅不知道學校可以怎麼協助,希望,希望,希望...。

今天一場新生家長座談下來,家長的希望壓到我幾乎無法喘息。

成功大學的基礎學分數非常重,而且各系對必修與選修的門檻非常高,對於外系選修可以承認的比例又非常低,這導致了學生所有的重心都在系上,好處是基 礎訓練扎實,害處是沒有機會去試探選修不同領域的課程,只能念完再想辦法(本科系就沒興趣怎麼可能成績到轉系或是輔系雙主修標準?),在這樣的背景下,加 上大環境的經濟狀況不佳、世界局勢動盪,父母巴不得孩子身上多幾把刷子好找到一個安穩得不得了的工作,巴不得孩子每天24小時中醒著的每分每秒都在學習, 英文數學專業科目,好贏過其他的人,免得一輩子辛苦。

父母希望得太多了,而孩子需要一點空間探索自己的希望究竟是什麼。

我遇過不只一個孩子在我面前茫然的說「我不知道自己的興趣是什麼」,高中以前都不給與機會探索,等到上了大學發現國文好不等於中文系會喜歡、數學好 不等於會喜歡數學系、英文好不等於會喜歡外文系,孩子感到痛苦,卻不知道究竟這世界還有多寬廣,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成大的學生除了課業跟 考試非常熟悉,剩下幾乎一無所有;剩下少數有很特殊的興趣,甚至被培養成為奧林匹亞選手的孩子,卻會因為各種因素被「說服」念別的科系,因為那個出路比較 好,比較好賺,以後大家都不辛苦。

父母對孩子的愛,成為壟罩著孩子的玻璃帷幕,孩子對父母的愛,讓父母的期望成為自己的腳鐐。

因為愛父母,孩子捨不得讓父母失望、捨不得以後讓父母吃苦、捨不得捨棄高薪卻明顯不符合自己意志的學科、不願意因違抗父母讓父母傷心,父母因為愛孩 子,捨不得讓孩子吃苦、捨不得讓孩子以後賺錢賺得少、擔心孩子會身體變差、希望孩子多學一點以後絕對不會沒有好工作、希望孩子可以找到一個安穩又長久又不 辛苦的好工作。於是,「安穩」成為孩子與父母肩上與腳上沉重的負累,父母與孩子從此失去了探索人生的可能性。

心理師不需要為案主的生涯負責任,不管案主決定要一輩子放棄自己的選擇權聽父母的、或是案主決定承擔風險勇敢去飛,那個選擇跟承擔都與我無關,我不 可能也不會為案主的生涯負責任,但,我時常看著眼前垂頭喪氣的孩子提到自己的興趣時那閃閃發亮的眼神而沉思,折了他的翅膀,不讓他去飛真的會比較好嗎?雖 然我並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墜落、會不會摔得很慘、而且我也不需要為了他的選擇而負責任(於是這讓我這麼說似乎有點不負責任),但當一個人捨棄會讓自己眼神閃 閃發亮的興趣時,那是正確的人生嗎?當一個人因為種種理由必須拋棄或埋葬自己的興趣,那是好深的愛,深到令人有點心痛,而我永遠都不會知道眼前這個孩子有 沒有可能是另外一個文學家、諾貝爾獎得主、或是比爾蓋茲、或單純的一個普通卻快樂的人?

我記得遊戲治療的訓練,記得孩子會用自己的方式學習,大人該作的就是「不要幫孩子做得太多」。

當孩子說「我不會」,只要治療師判斷那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可以作的事情,就會對孩子說「我覺得你可以,你可以試試看」,不管是花半個小時拉上拉鍊,或 是花半個小時復元某個東西,不管他有多慢,治療師要作的就是「等待」,等待孩子自己完成以後跟他說「所以你會OOO了」,而不是告訴他「你好棒」,告訴孩 子他學會了某個東西,而不是給予獎勵,但我們華人總是給予獎勵,而且不讓孩子摸索,不讓孩子迷惘。

我當學生會老人時,時常犯這個錯誤。

每次都一臉熱血的想給與孩子們很多意見,卻在這麼多屆下來以後學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放手,是老人很重要的課題」,因為「孩子有屬於孩子的課題」, 他們終究需要花力氣自己去經歷浪費很多力氣卻只能做到一點點事,把自己構想的事情拿去作卻總是難以落實有很多窒礙難行,發現自己有點愚蠢犯了很多錯,回過 神發現自己還有很多更該作的事情卻已經臨屆卸任,這個跌跌撞撞的路,是孩子必須要走的,屬於「成長」的一條路,每個學生幹部都需要走過這條路,回過頭發現 自已還有很多不成熟、當年應該多跟老人取經、或許仍然保有很多不可一世的傲骨。

沒有誰能剝奪別人成長的機會,當迴避了成長的痛苦時,也迴避了成長本身。

回到身為一個諮商師的我身上時,或許我也不知不覺走得比案主快一些,雖然案主總是能跟上,但或許我應該陪著案主作更多的思索,更多的痛苦,更多的迷 惑,更多的矛盾,因為,諮商師無法永遠陪伴案主,就像父母無法永遠陪伴孩子,我們需要交給案主的是思索與了解自己困境的能力,父母需要交給孩子的是自己判 斷並克服困境的能力,我們都需要有更多的耐心,更多的無能,更多的理智,更多的擱置焦慮,更多的歸還責任,以及更多經驗與承受痛苦與不安全感的能力。

有時候我們是為了迴避經歷痛苦、焦躁的感受而無能陪伴的。

我發現自己是個沒耐心的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終究不能代替誰走什麼路,我需要的是更高的容受力,承擔各式各樣的情緒與不安全感,為案主的痛苦蓄洪,陪伴案主慢慢地走出自己的路,而不是強力以自己的經驗為他指出一條路,那是我的而不是他的。

孩子,你慢慢走。

孩子,我會撐著陪你慢慢思索。

2012年10月6日 星期六

+制度‧失落的那些 是生命+

(本文純屬個人反思,請勿視為對任何特定人物、特定單位的攻擊。)

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正親眼看到「制度」如何腐蝕掉人原本應有的敏感度的瞬間,縱使是應該敏感於人心的心理師也一樣。

我將一大疊大一心理測驗結果,刪選分出來我認為需要進一步追蹤的資料轉交給實習心理師,實習心理師很可愛的跑回來問我「亭亘老師,這幾個分數不到標 準,所以不用處理」,我打開測驗回應她「這個學生的分數很明顯的塗改過,大概是聽到我們說要關心所以做的,所以請妳還是要處理,另外這一份雖然這份用來篩 選用的分數不高,但在另外一份測驗上是全部都非常高,所以也請追蹤」。

我有種親眼看著最應該對人心敏感的人,被制度腐蝕的感受。

寫這篇文,是我不想忘記我自己的初衷,當學生在空白欄位寫下自己的煩惱,難道他的重要性低於那個單薄的「憂鬱分數」?那難道不是這孩子很努力的在傳 達什麼屬於他的困擾給你嗎?當孩子默默地在「愛上同性」的底下進行圈選,妳依然單薄的看那個「憂鬱分數」因為未達標準?當孩子圈選的手反覆反覆反覆地在同 一個標籤上圈選,他難道等於同樣的分數?一個孩子很多欄位都呈現出非常高的分數,而妳卻只看用來篩選的「憂鬱分數」?一個孩子在他所屬的群組中,擁有特別 高的某個分數,在每個困擾上都做了圈選,他難道不如「簡單無敵的18題憂鬱分數」?

每個孩子都努力的在自己的煩惱中思索,他們甚至不知道「我的這個困擾究竟夠不夠大?」、「我的這個困擾夠不夠格可以問心理師?」這些孩子多半都很善良,當他們發現妳們不歡迎他們(多數時間是妳們沒花力氣聽懂他們的煩惱),他們會理解「我的困擾不嚴重,所以我不該來」。

看著坐在個案位置上的孩子怯生生的問我「亭亘老師,我的問題不嚴重我還可以繼續來談嗎?」

我有種心痛又心疼的感覺,是什麼讓我們連服務的初衷都改變,是什麼讓我們會輕易的告訴對方「妳的問題不嚴重所以不需要晤談」(妳最爛都應該說「我覺 得妳自己有很好的能力,妳自己可以適應得很好,所以你要不要自己試試看?隨時有問題可以隨時回來?」),當心理師也開始把案主當作問題,妳已經開始失落關 於生命的智慧、關於生命的知識,諷刺的是,那是對一個諮商師而言最珍視的禮物。

孩子你慢慢走,而我們會陪妳們一段。

這是我拼死拼活想做到的事情,雖然我曾被說「妳這樣篩選會篩選不完啦,妳會談不完」,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談不完,但我知道,這每一張測驗不只是一個個 分數,跟單薄的「幾個有自殺意念」、「幾個高憂鬱」、「幾個沒問題」,那是生命。那是孩子對你拋出的這條線微弱且無聲的回應,為什麼不想想「他為什麼需要 花力氣回答妳的開放式問題」?為什麼不想想「他為什麼需要塗改避免被關心」?為什麼不想想「他沒必要冒風險告訴你他是同志,但他選了」?這難道都沒有任何 意義?對這些東西毫無感覺的人,對不起,我認為妳不適合做諮商。

制度很容易讓人盲目,很容易讓人感到安全,因為只要遵守就能感覺到安全,卻忘了所有的測量/篩選都有偏誤,記得嗎,你面對的是人?

因此,我總是有點過份努力,或許因為這樣,孩子總是能感受到關愛(我認為),偶爾收到怯生生地離開諮商室後說的那句「謝謝」,跟「老師我想我可以自 己努力」,會讓人有種弦然欲泣的感覺,因為我想傳達的什麼確實傳達給那些孩子們了,you're not alone, we'll be with you.人沒有那麼強悍,但人可以很強悍,當他發現有人可以提供他支持,他發現自己有人了解,他不是孤伶伶被拋擲在這世界上,唯一一個說著某種外星話,煩 惱某種外星問題的人,他們會變得很強悍。而我深愛那種屬於生命的堅韌,那總令我想落淚。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夠做到全部,雖然我相信我應該做不了全部,但我總想盡我可能的做,盡我可能的留意那些孩子所發出的微弱訊息。孩子,總是既期待又 怕受傷害的,一方面擔心自己的獨特被發現被貼上標籤,一方面又渴望自己的獨特被看見被肯認,被同理,好發現這個世界沒這麼恐怖,孩子很脆弱,卻也很堅強, 當你沒準備好,孩子不會將自己拋擲向妳。

晤談不了,比起沒準備好的案主,我更相信是因為沒準備好的諮商師。

我好喜歡人,我喜歡屬於人的那種脆弱,也喜歡從那脆弱中鍛冶出的堅韌,那屬於人性獨有的什麼。

我希望我永遠都能對制度保持敏覺,記得他不過是個參考,記得那裏頭是生命,那裏頭是人生,記得永遠沒有同一個標準可以規範所有的東西,而我必須依賴 自己的判斷,在我的能力範圍內盡可能的努力,那不停撥打電話的手,是一種渴望,一種想告訴某個孩子「we're here」,當妳很認真的傳達出去,孩子多半會帶著又害羞又欣喜的表情看著你,亦或「其實我覺得這個沒什麼啦」,不要誤解他們,也不要輕易地被騙,那是一 層又一層的考驗,考驗你是否是真心關懷的大人,那鎖只為真心人而開。

為了抵抗不合理的制度,我時常感覺到我需要讓自己變得更強悍,好抵擋住一些什麼,為那些孩子撐起一個空間,縱使只有一點點。

事實上,縱使只有一點點,他們也知道。

期許我們都能變為更勇敢,更相信自己,願意冒風險以自己的背脊撐起抵擋些什麼的實務工作者。

2012年3月21日 星期三

+Be Confidence‧活得像個人+

(本文寫於2012年3月20日)


昨晚跟我娘去台大誠品聽彭明輝的演講。

那是一種重新找到自己的面容,重新看到自己價值的感覺,那有毒的什麼都在這兩個小時內緩緩地排出,有種「我還活著」、「這一路以來的堅持並不是徒勞無功的」、「I'm not alone」的感覺。

昨晚最如雷貫耳的一句話或許是「在(這個有病的)台灣想要不被看不起,不可能」。

「學歷比較低被看不起、賺錢賺得比較少被看不起、總是穿黑色衣服被看不起、老婆比別人醜被看不起。三國時代的周瑜精通音律、兵法、娶了美如天仙的小喬,只不過 是在兵法上輸了諸葛亮一點點,諸葛亮也不精通音律、也沒有漂亮的老婆,周瑜就這麼氣死了,人要想不開不是因為處處都不如,而是因為心理過不去。」

當彭教授說以上這番話的時候,我有種被當庭棒喝,如雷灌頂的感覺,一直以來我們都非常努力地「不要讓自己成為會被人看不起的人」,所以我們努力地取得更好的 頭銜、更棒的工作職位、更優渥的薪水、更匹配的同事與友人、甚至是更稱頭的另外一半,「然後,帝寶裡貌如天仙的老婆除了宴會的時候請出來亮相以外,剩下的 時候跟家裡的義大利沙發沒兩樣」。

我們都忙著「擁有」而無能「享有」。

彷彿爭先恐後的忙著 擁有些什麼成就,可以拿出來炫燿的那些,彭教授說「不要相信坊間那些三十歲以前要作完的幾件事的那種書,那種一件都做不到!」(哈),「為了在三十歲前賺 到第一桶金的人生等於為了那一桶金喪失了所有「生活」的能力,想著四十歲賺到足夠的錢好退休以後再來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的人,等四十歲要退休的時候,如果你 可以前四十年都只有錢跟工作,想必下半輩子你也可以這麼過,而且你可能已經無法(能)培養那些感受與生活的能力。」

Life is more than that.

當 陽光灑落在樹梢時綻放的金黃色光芒,肌膚上感受到的暖意,路邊隨風搖曳的野花,溢漏出的香氣,站在一幅藝術品前欣賞領受他的美好,與人真心的相處交往感受 到彼此的情意,透過書籍與古聖哲人偉大的靈魂相遇而感動,感覺到自己像個人一樣的活著,而不是像某個高功能的機器人一樣活著。

彭 教授承認目前有許多結構性的問題,讓人漸漸地失去能動性,例如資方市場的、政府無能的等等,這些削弱了人能活的像個人的可能性,但事實上也有一小部分是在 自己觀念裡的問題,例如我們花了很多時間消費,擁有比北歐三國與日本更高的消費力,但事實上我們卻沒有比較快樂,「擁有」某些東西不見得能讓自己快樂, 「能享有」某些東西縱使沒有擁有,才是真正能快樂的方法。

「工作就是因為有些東西不好玩,所以是老闆給你錢,而不是你給老闆錢(電影院、遊樂場)」
「每個人都應該自豪地扛起自己的現實,工作無貴賤,沒什麼好羞愧的」
「但要記得有一份養家活口的工作不是人生的全部,你的意義與人生比那個更多」

老 實說,有兩三次差點坐在第一排哭出來,比起旁邊已經哭起來的我娘,我果然是比較能忍(哈)。人生的意義比有一份養家活口的薪水、為了工作拼死拼活,還多很 多,為了子女犧牲自己一生的父母、為了父母放棄某些機會的子女、為了配偶半夜起床的溫柔,我們的人生、身為一個人的感受、交流與感觸,遠比「只是一份活口的工作」還多很多,但很可惜我們都活在某種物質主義的陰影下,成為滾輪裡跑不出來的老鼠。

要對抗主流很不容易,要堅持自己想堅持的平凡非常困難。

面對沒取得優秀研究獎,彭教授說「我知道我可以拿得到,但我認為我的人生比那個更多,當然會有些攻擊,會被人看不起,幸好我挺得住」。

或許,「面對不理解」、「面對被看不起」,我也該培養的是「挺得住」的能力,就像彭教授開玩笑說的「你看不出我的價值,你是俗人,我沒什麼好生氣的(哈)」。

要 怎麼在這個這麼物質取向、殺紅了眼、被壓榨得無法喘息的時代裡,堅持自己的信念與價值,擁護身為一個人,而不只是生產線上一部高效能的輸出機器,還要培養 自己領會這世界美好、與他人共感、豐富自己與身旁他人意義的能力十分不容易。所以彭教授戲稱自己的書是「『理想』的7-11」,當人們忘記自己的理想、與 堅持的勇氣時,希望能幫助人們重新想起來的書。

一個半小時的演講,很高興這一路走來雖然我們都面對許多日夜啃噬心靈的自我懷疑,這樣不服從主流而產生的阻力與詆毀,幸好,我還是我,也佩服自己一路走來都十分勇敢,勇敢地,活得像個人。

與大家共勉,希望我們都可以「平凡地、勇敢地、活得像個人」。

2012年1月12日 星期四

+Stigma‧精神醫學的苦痛+

(本文寫於2012年1月11日)

可以閉嘴嗎?不懂精神醫學的那些人?

雖然沒有任何人會在乎我將要寫的這篇文章,但是我是為了我自己寫的,為了我所見 過的那些苦痛、以及目前正荒謬上演中的加害情結,我必須寫,寫下我所知道的知識。我要很努力才能抑制我自己罵髒話的衝動,以及call in進去罵那個資深記者一頓的衝動,隔行如隔山,可以不要這樣任意強暴DSM4嗎?

請你說明你從哪裡看出來他是「解離型人格?」

解 離型疾患的特徵,是記憶的破碎、不連貫、身上有不明所以的傷口、看著鏡中的自己卻覺得是陌生人,是一種面對壓力的情況下人類的正常反應,但卻一直持續沒有 停止導致的異常結果,其中包含解離型失憶,失去某些片段的記憶,通常是特別有壓力、或是創傷的記憶;解離型漫遊,因為忘記了自己是誰,所以讓自己到了另外 一個城市用完全不同的身分活下去,有可能某一天會想起來;還有解離型人格疾患,這個部份也就是俗稱的「多重人格」,這幾個人格間擁有不連貫的記憶、不同的 情緒表達方式、甚至是不同的慣用手,這絕對不是像大家想像的「我一下想這樣、一下想那樣」就是多重人格!拜託!

一個解離型 人格疾患的人這麼說自己的感覺,「人家說我結婚了,但我沒有記憶,你真的有在那裡看到我嗎?那真的是我嗎?那不是我啊!」,這樣的心情你明白嗎?在媒體上 慷慨激昂說著「張生是解離型人格疾患」的那位資深記者!你真的知道什麼是解離型人格疾患嗎?還是你只是隨便找一個方便、又看來專業的名詞!?

因為沉默,就是解離型人格疾患?因為一下沉默、一下就有衝動殺人,這就是解離型人格疾患?電影看太多了吧?等你真的哪一天看到有人在妳的面前喪失片刻前的記 憶!你再來告訴我你認識什麼叫做解離型疾患!你根本無從理解起那些患者到底有多惶恐吧?這樣貼標籤很開心嗎?不論是已死的張生、或是還活著的許許多多的解 離型患者都不會開心的!你最好對你不了解的事情少說話!

雖然我個人不認為張生有精神疾病,但假使你非要說他有精神疾病。

如果你今天跟我說,這是反社會人格、或是邊緣型人格,我還不會這麼生氣。

反 社會人格,隱含著對這個社會的不滿意、蘊含著憤怒、以及攻擊傷害他人的衝動,有不少暴力的攻擊者都屬於這個人格疾患;邊緣型人格、對於想像或是真實地被離 棄非常害怕、對於世界有非黑即白的想像、為了避免可能來臨的離棄因此可能會傷害自己、因為很容易感到不安,與人相處總是不是很熟絡就是很冷漠。(我寫這段 的時候沒有翻閱DSM4,如果我有說錯請大家指證)。

精神醫學原本就是用以理解我們一般情況無法理解的那些事情,別忘了, 精神醫學才只有一兩百年的歷史,其中的很多定義都還有爭議、什麼是病什麼不是也都還在爭論中,在這樣的情況下,究竟是什麼讓這些「資深記者」敢這麼狂妄的 用這些病名?診斷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這豈不是比精神科醫師更厲害?人家還要談個三十分鐘,他只要蒐集幾則新聞。這隨之而來的是無法抹滅的污名,不只在 張生身上!還在你所貼的那標籤所被診斷出來的人身上!

精神疾病真的這麼這麼這麼恐怖嗎?我要告訴妳們!以為自己沒有精神病的那些人往往更恐怖!

能 不能對這些精神疾病的名詞多一些慈悲?多一些憐憫?當妳不曾看到一個有解離型失憶的人在妳面前惶恐地問妳「我是誰?妳可以證明我是誰嗎?」、當妳不曾看過 有邊緣型人格的患者在妳面前害怕被拋棄、又突然憤怒地責備妳,當妳不曾看過那一個個被貼上標籤的人無奈的說著「我就是瘋子」、「我領有國家發瘋津貼」,妳 真的忍心嗎?你忍心這樣用一個標籤就貼在一個人身上,就這樣代表了這個人的所有?包含他的苦痛以及悲傷?妳真的忍心?偉大的資深記者?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面 對你不知道的事情,請你更謹言慎行;精神疾病是患者本人無法擺脫的夢靨、痛苦、也是家屬的心酸,可以不要這樣濫用名詞嗎?高抬貴手,可以嗎?面對一個已經 冰冷的遺體,一個無法驗證的「心理狀態」可以仁慈一點嗎?更何況,你傷害的不只是他,他的家屬,還包含所有的患者,你還同時誤導了重要的精神疾病的判斷標 準!可以不要這麼愚昧無知、草菅人命嗎!

我見過那些懷抱苦痛的人,他們卑微地希望可以「當個普通人」的時候,卻總要面對這種語言。

何其忍心?

2012年1月11日 星期三

+生命‧不歸路的最後一根稻草+

(本文寫於2012年1月10日)

每次播送到日本命案,我家父母就會揪心的露出難過無比的表情。

那是三個年輕的生命。

奇 怪的是,這次我從未動念認為這個男生多麼多麼糟糕,我反而好奇的是,是什麼讓他走到這一步?三十歲,某個程度上跟我同年,一個跟我同年的男生,可能書唸得 沒什麼興趣、沒有一技之長、整天被街坊鄰居問你在做什麼、一直想交女朋友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有著十三四歲以來就一直有的性慾望所以上網找人想宣洩、有關心 他的父母所以希望他去看看世界、有不知不覺比自己優秀的弟弟、有著自己喜歡的偶像、可能一直以來躲在網路的那端與人相處,於是失落了與人相處的技術。

說老實話,符合上述特徵的同年齡男生,我至少可以再舉出三個以上。

老 實說,我認識的這些人都善良到令人無助,無助的是我,不知道究竟應該怎麼幫助這些人,所以我真的相信張生的鄰居親戚說的「他是個乖孩子」、也相信張父說出 「去收屍」時對自己兒子的認識,我爹在昨天聽到張生在警車裡道歉,然後自刎的時候,非常難過的說「他不要說這句話他爸可能還比較不難過,說這句話他爸反而 更痛心吧」,我想我知道那是為什麼,因為「那顯然是個知道反省、甚至願意以命抵命的傻孩子」,只是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方?

我想著心理師高考會不會考出這題,問我他有什麼精神疾患。

卻忍不住有種作噁的感覺,難道隨便貼上個「反社會人格違常」所以會觸犯社會規範、去援交、想傷害別人;有「邊緣型人格違常」所以會對事情有非黑即白的想像, 當對方要離開你你就會有可怕的行動,包含激烈的自傷行動。這樣就足以說明在新聞上不斷閃過的張生的FB的樣貌嗎?我不斷的想問,為什麼、是什麼會做出這樣 的事情?為什麼我們不能重新檢視我們的課程從未交過兩性如何相處?在慾望最強的時候卻壓抑得最劇烈?當第二性徵成熟的時間持續往前(因為環境荷爾蒙),合 法可以獲得性的年齡卻持續往後(永無止盡的升學之路),於是演化出了兩種人,一種是無視規範、勇於滿足自己需求的人、另外一種則是被價值觀綑綁、因此無法 滿足的人,我想著,會去貼援交的人是真的壞嗎?我想他是真的乖、加上真的笨吧?只是有太多東西是檯面下不能說的秘密,沒有資源、又沒有朋友的人,想必能宣 洩的方式少得更多。

我不覺得他動手是對的,我只是在思索,是什麼讓這樣的一個人選擇動手?

我 問了我的老師,老師把責任歸因在「父母的不放手」與「孩子的抗壓性太低」,父母在孩子到了一定年齡時,應該讓孩子為自己的生活負起越來越多的責任,而不是 讓他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總是順著他的需要,那麼一來孩子將會沒有被拒絕的能力,也不知道如何應付被拒絕的困境。老師認為,父母要負起最大的責任,沒有把 孩子交好。

面對那個掩面哭泣、始終進退得宜的父親,我實在是不忍心貼這樣的標籤。

我們大可 以認為「都是那個女孩子不懂拒絕」、「都是這個男生性格扭曲」、「都是這個父母親沒有交好」,老實說,更不懂得如何拒絕的女生我也見過不少、比這個男生更 悶葫蘆的我也見過、這父母並未不關心孩子,每個父母都是揣揣不安地努力摸索如何給自己的孩子最好的東西,我實在是不相信這麼一個進退得宜的父親,是沒有能 力把孩子教育好的、或是不願意把孩子教育好的,我也不認為這個孩子真的都沒有學好,心中總是懷抱著傷人意念的人我身邊也有幾位,但他們都以強大的意志力壓 制著,這個壓制難道不足以說明他們的努力?僅以結果來論斷,只能看到一個悲劇,而無法了解原由。

假使我們永遠都做個人化的 解釋,我們永遠都沒有辦法知道這個社會結構到底對一個三十歲的男生做了些什麼?我們的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標籤,優秀的、胖的、有能力的、懶惰的、尼特、啃 老、碩士生、沒有競爭力等等,這個社會指出怎麼樣是「有為的」,而不符合的我們則成為了「有問題的」,我只是在想,有時候我們或許也不甘於這個標籤下、也 苦苦的掙扎著、也有些不滿、也有些對社會親人的憤怒、對社會不公、別人過得很爽的不滿意,或許,就是在這個層層疊疊中扭曲了面貌的吧?

越乖,越無從宣洩起。

我只是在想,我們到底可以做些什麼,為自己、也為身邊的人們,或許是多一點的人際支持與溫暖、多一點的人際互動的刺激、與別人實際地價值觀的碰撞,而不是躲在螢幕的兩端,用言不及義的幾百字互動,還來不及說出真心就結束了,只是發現自己還有很多該做、很多可以做。

想起了全職實習帶領愛情團體時,看著曾交往很多人的同學,情不自禁激動問出「你是如何能交到女友的?」問題的學生。

或許該做的不是等悲劇發生,檢討這個人如何的有病,而是如何在每一個小小的地方展現奇蹟,讓一個可能毀滅的生命走回發光發熱的路。我這幾天一直這麼沉痛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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